士绅商贾借着门路赚得盆满钵满,工人匠师靠着工坊能吃饱穿暖、攒下家底。
可更多的百姓却只能站在圈外,眼睁睁看着别人日子越过越红火,自己依旧守着几分薄田、几样营生,勉强糊口。
这样的局面,绝不是朱高炽想要的。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踱了几步,目光扫过窗外——工业区的烟囱正冒着烟,新房里传来百姓搬东西的喧闹声,这本该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可一想到那些没跟上脚步的百姓,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
“若是只让少数人富起来,这工业区建得再热闹,也不过是另一个朱门酒肉臭的地方。”
朱高炽的声音带着点沉意,“我要的不是这样——我要的是天津这地方,不管是士绅、工人,还是街头摆摊的、海边打鱼的,都能借着这股势头,日子比从前强上几分。”
众人听后都陷入了沉默,案几旁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谁都明白朱高炽的心思,可这事实在太难了。
要让士绅、工匠、寻常百姓都能分润到好处,互不倾轧,各得其所——这不就成了儒家典籍里念叨的“大同之治”吗?
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人人皆有生计,天下无苛政,无饥寒。
王弼捋着胡须,心里头翻江倒海。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贤臣都盼着这样的盛世,可真正实现过吗?
商周的井田制、汉初的休养生息,到底也只是让一部分人安稳度日,哪有真能让天下人同享富贵的?
卓敬也暗自摇头,这位胖殿下的心气是好的,可理想终究难敌现实。士绅要利,百姓要活,中间的分寸太难拿捏了。
他抬眼看向朱高炽,见对方依旧眉头紧锁,却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或许,这位殿下真能创下点不一样的名堂?
朱高炽眺望着不远处的闹市,声音低沉却有力。
“大明需要狼性,子民也需要狼性!”
朱高炽望着窗外,思绪却飘回了后世看过的那些关于大航海的书籍。
书中总在探讨一个问题:明朝明明掌握着当时顶尖的航海技术,郑和船队的规模更是欧洲人难以企及的,可为什么率先掀起大航海时代的是欧洲,而非大明?
答案藏在后来的历史里——大明朝在一次次内耗中江河日下,海禁时松时紧,最终错过了那波浪潮,甚至到被异族入主江山的地步。
而欧洲人呢?他们借着大航海时代,从世界各地掠夺黄金、香料、土地,积累起庞大的原始资本。
有了这笔财富,他们敲开了工业时代的大门,蒸汽机的轰鸣取代了风帆的呼啸,最终一步步主宰了地球,将绝大多数富饶的土地和财富纳入囊中,让欧洲的文化与血脉,遍布在那些最宜居的角。
“明明有船,有技术,却把海疆变成了禁地。”朱高炽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眼睁睁看着别人把机遇攥在手里,自己却困在原地——这样的亏,不能再吃了。”
这两者间天差地别的命运,历来引无数人探究。
其中一个观点颇为耐人寻味:这般巨大的差异,根源或许在于思想观念的分野。
大明深受儒家思想浸润,骨子里像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对外交往讲究“怀柔远人”,彬彬有礼,甚至有些好面子——郑和下西洋带的是丝绸瓷器,是赏赐,是宣示国威,而非掠夺;即便是通商,也总想着“厚往薄来”,生怕让对方吃亏,更别殖民掠夺这种事,从根上就不合儒家的“仁”与“礼”。
欧洲人却截然不同。他们骨子里带着海盗与强盗的基因,一切行事都围着“利益”二字转。
只要能获利,手段如何、他人死活,都不在考量之内。对他们而言,全球航行就是一场狩猎,哪里有财富就扑向哪里,掠夺黄金、奴役人口、抢占土地,无所不用其极。
正是这种对利益的极致追逐,让欧洲人有足够的动力在全球疯狂掠夺、殖民,将世界各地的财富源源不断汇聚到自己手中,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为后世的工业革命和全球霸权打下了基础。
而大明这边,恰恰因为太好面子,行事不够果决,往往自己吃了亏还得撑着体面。
就那朝贡吧,周边国摸准了大明“厚往薄来”的脾性,频频遣使来朝,带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当贡品,转身就能换走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回赠——丝绸、瓷器、金银,哪样不是宝贝?
久而久之,这朝贡成了国们的“生财之道”,却把大明朝廷拖得够呛。国库银子像流水似的往外淌,到后来实在吃不消了,只能硬着头皮限制各国的朝贡次数和规模。
可这么一来,当初为朝贡开辟的海路渐渐冷清,朝廷上下对海上开拓的那点心气也跟着散了。
既然对外交往成了负担,不如关起门来图个清静,闭关锁国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朱高炽手指轻叩案几,暗自叹了口气。
这法虽有些偏激,把儒家的“礼”和实际利益完全对立起来,却也点出了要害——好面子没错,可不能让面子成了拖累。
连自家百姓的日子都顾不上,再厚的“礼”那也是空中楼阁。
想要在海上开拓、靠殖民暴富,那确实得舍下脸面、硬起心肠。
欧洲那些人便是如此,明明只有几艘破船、几百号人,为了黄金敢做出任何事——抓住印第安人的酋长,逼着对方用黄金堆满整间屋子才肯放人;更狠的是,为了方便殖民,竟能把带天花病毒的衣服送给曾救过他们的印第安人,借疫病削弱对方。
这般阴狠手段,也只有骨子里带着强盗本性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可偏偏是这种不择手段的“强盗精神”,让他们在大航海时代里抢得先机,聚敛起海量财富,一步步站上了主宰地球的位置。
朱高炽皱了皱眉头。
大明自然不能学他们这般丧尽天良。
但也得承认,他们那份敢闯敢拼的狠劲,倒是值得琢磨。
若是一味讲仁厚、顾体面,在这波谲云诡的海上开拓里,怕是连汤都喝不上。
所以,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给大明子民添点“狼性”。
不必学那强盗的阴狠,却得学他们眼里盯着利益、敢闯敢拼的劲头。
朱高炽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得更响了些:“利益,从来都是最好的驱动器。欧洲人敢驾着破船闯未知的海域,不就是冲着黄金、香料去的?咱们也得让大明的百姓看到好处——出海能赚银子,开拓能得实惠,不用朝廷逼着,他们自会揣着干粮往船上跳。”
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锐利了几分:“等百姓觉得海上有奔头,士绅觉得贸易能获利,朝廷再把规矩立好,既护着他们的身家,也管着他们的手段——到那时候,不用谁催,这开拓的劲头自然就起来了。”
朱雄英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你的意思是,让寻常百姓也能跟着船队分点利?”
“不止分利。”朱高炽哼笑一声,“得让他们知道,这大海里的好处,不是少数人的私产。”
“只要有本事,谁都能捞一把——这才有劲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