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官署内,几张长条案几拼在一起,朱高炽居中坐下,卓敬、王弼、朱雄英等人分坐两侧,刚忙完选房事宜的账房和管事也候在一旁。
待众人坐定,朱高炽拿起桌上的售房名册,指尖在纸页上轻轻点了点:“这次璞御珑湖的销售情况吧。”
账房先生连忙上前回话,报出一组数据:“回殿下,此次一期共售房五百套,其中士绅商贾买下了七成,工业区的工人匠人买了两成,剩下的一成,才到寻常百姓手里。”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几分。
王弼皱了皱眉:“士绅商贾占了这么多?我原以为工人会买得更多些。”
朱高炽放下名册,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这就是现实。士绅商贾家底厚,眼光也毒,瞧出了工业区的前景,自然肯砸银子囤房;工人匠人才攒了几年家底,能买下两成就算不易了。”
他抬眼看向众人,“这数据得记牢,往后推二期、三期,得想办法让更多工人能买得起房——毕竟,这工业区的根,还是在他们身上。”
“此外就是普通百姓,也得想办法让他们跟上这发展的速度。”朱高炽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着,语气沉了几分,“你们想,若是任由这些士绅商贾这样囤积房产,借着工业区的红火不断抬价谋利,往后天津的房价只会越来越高。”
他抬眼扫过众人:“到时候,工人匠人攒下的银子赶不上房价涨的速度,寻常百姓更是连边都摸不着——他们在这儿做工、营生,却连个安稳的家都安不起,时间久了,心里能舒坦?这工业区的根基,怕是要出问题。”
卓敬点头附和:“殿下得是,士绅囤房虽能一时带动收益,可若百姓无立锥之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朱高炽嗯了一声:“所以接下来,不光要推二期,还得另起章程——比如给工人匠人设些购房补贴,再划出一片区域专门建些户型,让百姓踮踮脚就能够着,断不能让房价被少数人炒得没了边。”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容不得半点含糊。
朱高炽想起后世那些关于房价的记忆,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后世房价之所以会一路暴涨,最终形成巨大的经济泡沫,根源不就在于此?
太多商人嗅到了其中的暴利,一窝蜂涌入房地产行业,靠着囤积房源、轮番炒作不断抬高房价,到最后,原本用来安身立命的房子,竟被炒成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天价。
多少百姓子民,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甚至祖孙三代攒下的积蓄,都未必能买得起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样的局面,不仅寒了百姓的心,更会拖垮一方的根基——他绝不能让天津乃至整个大明重蹈覆辙。
但难题在于,如何让更多普通百姓也能分到这波时代红利呢?
工业区的工人匠师倒不必愁——他们有稳定的活计,每月能领到现银,只要踏实肯干,日子只会越过越宽裕,攒够钱买房、甚至发家致富都是迟早的事。
至于那些士绅商贾,就更不用提了。
他们本就有门路,朝中或多或少有些相熟的官员,消息灵通得很。
早在东海贸易筹备之时,他们就嗅到了东海贸易的商机,仗着家底厚实,抢先一步购置远洋大船,或是入股船队,跟着跑起了海上的营生。
如今不过一两年功夫,那些船只往返于沿海口岸与海外诸国之间,拉回的香料、丝绸、瓷器转手就能翻几倍价钱,早就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手里有了闲钱,自然盯着工业区这块肥肉,买起房来眼都不眨——对他们而言,这哪里是买房,分明是借着这波势头再添一笔家业。
可那些没进工厂的百姓呢?
有的靠着海边打鱼,有的在镇上做点买卖,收入时好时坏,手里的银子本就紧巴,哪能跟士绅商贾比?
朱高炽到这儿,语气里带了点无奈:“这些士绅商贾消息灵、动作快,咱们拦不住,也不必拦。但得让他们知道,这钱可以赚,却不能坏了天津的根基。”
众人听后都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士绅商贾背后连着朝中关系,这是明摆着的事。
他们消息通得快,路子也广,真要动起手来,保不齐哪个御史就会上奏折参一本,他们“与民争利”“苛待乡绅”。
真到了那一步,别拦着不让买房,怕是连工业区的安稳都要受影响。
“确实拦不住。”卓敬叹了口气,“这些人家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眼下要紧的是把工业区稳住,犯不着在这上面硬碰硬。”
王弼也点头:“只要他们守着规矩来,不扰乱市场,买几套房倒也无妨。真要是过了界,再寻法子敲打便是。”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都知道这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有些事,只能顺着势头来,急不得。
朱高炽手指在案几上转着圈:“工人有工坊托底,可寻常百姓得给他们找条门路。”
“要么让他们能靠着工业区做点营生,比如开个杂货铺、做个饭馆,要么就得想办法让他们的收入也能跟着工业区的红火涨起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处都被少数人占了去。”
卓敬听着,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这事儿哪有什么现成的好办法?
他何尝不明白朱高炽的话外之音?
这是想让天津的寻常百姓也能跟着沾光,可现实摆在眼前,这想法实在难办。
“殿下,您的心思属下懂。”卓敬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可您瞧,东海贸易的大头早被朝廷的船队占了,剩下的头,也被那些士绅商贾、皇亲国戚还有达官显贵们分了去。”
“寻常百姓别跟着出海做买卖,他们连一艘近海的渔船都未必置办得起,更别提远洋大船了——那船光是打造就得几千两银子,还得雇水手、备粮草,他们哪有这个家底?”
他抬眼看向朱高炽:“没有船,就沾不上贸易的光;进不了工坊,就挣不到稳定的钱。想让他们跟上这势头,难啊。”
这其实也是大明眼下的通病。
百姓富不起来,并非不愿劳作,而是路子被堵得太死。
士绅商贾握着资源和门路,自然不希望百姓真的富裕起来——若是百姓都有了本钱,谁还会甘心给他们当佃户、做长工?
谁还会在他们的店铺里买那些加价的物件?
就像眼下的东海贸易,明摆着是条赚大钱的路子,可寻常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
造船的木料被大户垄断,出海的引票攥在官府手里,连港口的泊位都被几家商号分了去。
他们就算知道哪里有商机,也连门槛都摸不到,只能看着士绅们把银子一车车拉回家,自己照旧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
朱高炽手指在案几上重重一敲:“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想法子破局。总不能让这世道一直这样——少数人撑死,多数人饿肚子,那不成了死水一潭?”
呵,先富带动后富?
朱高炽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心里头冷笑一声——这话听着好听,实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辞罢了。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那些先富起来的士绅商贾,只会想着把路子堵得更死,把利差拉得更大,好让自己赚得更多。他们买田置地,垄断货源,甚至勾结官吏抬高物价,哪会真的把赚钱的门路分给旁人?
“先富的只会更富,贫穷的只会更穷。”他低声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富者有银山托底,哪怕跌一跤也摔不伤;穷者手里只有一把糠,风一吹就没了。不打破这层垒,所谓的‘带动’,不过是镜花水月。”
卓敬在一旁听着,沉默着没接话——这话虽糙,却戳中了眼下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