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还真狠不下心再把它扔出去。
“叫什么好呢……”
林安把它放在地上,看着它那黑乎乎的样子,和四只雪白的爪子,随口道,“叫踏雪?太文艺了。叫黑?太土了。”
他想起自己此刻的心情,灵光一闪,“就叫麻烦吧。”
猫“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
养猫的日子,和想象中一样,麻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安就被一阵细碎的爪子挠门声给吵醒了。
他顶着一头乱发拉开门,那东西正蹲在门口,仰着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祖宗,饶了我吧。”林安哀嚎一声。
被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久坐不动的僵硬。
“不行,得活动活动。”
他想起自己穿越前为了应对996,特意学的养生健身操,想着在这缺医少药的世界,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他走到后院,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很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存好的视频。
“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伸展运动……”
林安跟着熟悉的口令,开始伸胳膊伸腿。动作算不上标准,就是个活动筋骨的架势,自己舒服就行。
他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杂货铺的街角。
是陈平安。
他是来给先生送些新打的草鞋的,这是他自己的一点心意。可刚走到巷口,他就停住了脚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先生就站在那院子中央,身形站定,看似松散,却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紧接着,先生动了。
一个简单的上举动作,在陈平安眼里,却像是双臂托起了整片天空,拉开了天地间的帷幕。
那动作缓慢而有力,与这晨曦中的第一缕生气相互呼应。
陈平安心神剧震!
他本以为先生是学问通天的圣贤,没想到……先生的武道修为,竟也到了这般返璞归真的境地!
林安开始做第二节,扩胸运动。
他双臂一开一合,努力把胸腔打开,缓解一下胸闷。
可在陈平安眼中,这哪里是扩胸?
这分明是老龟吐纳,龙虎开合!
每一次开,都像是猛虎下山,气势磅礴;每一次合,又如灵龟入水,气息绵长。一张一弛,暗合大道至理!
随后是弓步冲拳。
林安为了发力,嘴里还“嘿哈”地配着音,拳头软绵绵地推出去,纯粹是图个乐呵。
这一拳,在陈平安眼里,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先生身后有一尊巍峨法相,一拳递出,看似平平无奇,却封死了所有闪避的可能,拳意直指本心!这……这已不是拳法,是道!
陈平安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死死地盯着先生的每一个动作,体转运动、跳跃运动……那些在他看来无比怪异、却又玄奥无比的动作,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直到林安做完整套操,收了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舒坦多了。
“爽!”
他一回头,正对上陈平安那双写满了震撼和崇拜的眼睛。
“你……你啥时候来的?”林安吓了一跳。
陈平安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草鞋递上,声音都有些发颤:
“先生……我……我刚到。”
他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鼓起毕生勇气问道:“先生,您刚刚打的那套拳……是……是什么无上功法?”
林安:“啊?”
……
国师府。
崔瀺听完陈平安的描述,久久不语。
“开合如龙虎,吐纳似龟蛇……拳意直指本心……”
“我还是觑了先生。”
“我等以为,送些吃穿用度,再为先生寻一红尘牵绊,便是体贴。却忘了,先生这般人物,其本身,就是一座行走的道藏!”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处于震撼中的陈平安。
“你看到了,是你的机缘。”
“先生既然不避讳你,便是有意传道。这套炼体之术,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天地生息的至理,是真正的固本培元、直指大道的无上法门。”
崔瀺眼中精光一闪,“此事,不可外传。但也不能埋没!”
“传令下去。”他沉声道,
“命工部画师,即刻起,在杂货铺对面租一间屋子,每日清晨,将先生的‘拳架’,一笔一划,分毫不差地描绘下来!”
“让军中挑选百名体魄最强健的锐士,不问出身,只看筋骨。再从宗室子弟中,挑选十名心性坚韧者。”
“待图成之日,让他们对着图,日夜修习!”
“这套图,就命名为……《林仙师养身炼体图》!”
崔瀺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他要用这大骊王朝最精锐的一批人,来验证先生这套“功法”的深浅。
……
杂货铺里。
林安看着放下草鞋就跑了的陈平安,满头雾水。
“什么玩意儿啊……”
他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这时,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他低头一看,那只叫“麻烦”的猫,正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
“你也饿了?”林安叹了口气,“行吧行吧,给你弄吃的去。”
他走进厨房,看着那条昨天送来的肥鱼,决定给这家伙开个荤。
至于什么无上功法,什么炼体神图,跟他林安有什么关系?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养猫的第一天,林安就后悔了。
东西,精力旺盛得不像话。
前一刻还在你脚边打呼噜,下一刻就能蹿上柜台,把一袋盐给扒拉下来,弄得满地都是。
“你啊,真是个麻烦。”他把猫放到一边,自己蹲下身子收拾。
这点活儿,累得他腰酸背痛。
第二天清晨,他被吵醒后,睡意全无,干脆又去了后院。
“今天换个花样。”
他点开手机里另一个瑜伽拉伸的视频,
跟着里面女教练的动作,摆出一个笨拙的“下犬式”,屁股撅得老高,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被拉开了。
他没看见,街对面那栋楼的二楼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缝隙后,是两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吴老头和李老头,是大骊工部里最顶尖的两位画师。
一个擅画山水,笔下能藏风雨;一个专攻人物,画中人能传神。
昨天半夜,他们被国师府的人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接了个莫名其妙的任务——画一个人晨练。
两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用。
可当他们看到院子里那个身影时,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昨天,他们看到的是开合大气的拳架,是动。
今天,他们看到的却是静,一种蕴含着无穷张力的静。
“老李,你看……”吴老头声音干涩,指着林安那个“下犬式”,
“这……这是什么桩功?形如山岳,气走周天。你看他那脊背,像不像一条蛰伏的大龙?”
李老头没话,手里的炭笔已经在纸上“刷刷”地动了起来。
他画人物,最重骨相。
可眼前这人,他竟有些不敢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