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胡思乱想,胸口闷得发慌时,后院忽然传来两声极轻的咳嗽。
“咳,咳。”
声音苍老,像是怕惊扰了谁。
林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这大半夜的,谁?贼?
他悄悄下床,抄起门边一根用来拨弄炭火的铁棍,踮着脚尖,一点点挪到后门口。
月光下,两个人影站在后院篱笆旁,正是前几日来帮他修篱笆的那两个老师傅。
他们没进来,就站在那。
“大爷?”
林安试探着喊了一声,心里把那不知名的土豪骂了一遍,这养成游戏还带半夜查岗的?
两个老师傅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
“后生,吵着你了?”
其中一个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俺们哥俩,就是……就是睡不着,过来看看。你这院子,收拾得是真好。”
另一个也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就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林安纳闷了,“少了什么?”
两个老师傅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上前一步,心翼翼地道:
“后生,你看啊,这院子有了,篱笆也有了。就这月光底下,要是能有把摇椅,人往上一躺,泡壶茶,慢慢摇着,那滋味……”
他着,还比划了一下,眼里满是向往。
林安愣住了。
摇椅?
这年头还有上门推销摇椅的?
他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不用,大爷,我这有躺椅,挺好的。不麻烦您二位了。”
他的社恐毛病又犯了,跟陌生人多几句都觉得累,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
可这话听在两个老师傅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挺好的”,意思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就很好,不需要外物来增添什么。
“不麻烦”,意思就是,我这点道心的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两位老师傅心里咯噔一下。
国师大人得没错,这位先生,果然非同凡响。
寻常人得了好处,只会想着要更多。
可先生呢?他只要最基本的吃穿,连一把能让他更舒坦的椅子,他都觉得是多余的。
这是一种何等的境界?
两人不敢再多言,生怕错了话,扰了先生的清修。
他们只是恭敬地对着林安拱了拱手,低声道:“后生,是俺们唐突了。你歇着,俺们这就走。”
完,两人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像是怕多留一秒,都是一种亵渎。
林安拿着铁棍,站在月光下,彻底懵了。
这俩大爷,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跟他一声你家院子缺把摇椅,然后被自己拒绝了,就又跑了?
这什么操作?
他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索性也懒得想了,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睡觉。
而那两位老师傅,一路跑,连夜赶回了工部衙门的一间偏房。
国师府的那道阴影,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如何?”阴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先生……先生他,拒绝了。”老师傅喘着粗气,将刚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了。
当听到林安那句我这躺椅挺好的时,阴影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我明白了。”
“先生不是拒绝一把椅子。”
“他是在告诉我们……心若不安,坐什么都不会安稳。”
“他是在点拨国师大人,也是在点拨我们所有人。”
“真正的家,不在于屋舍器具,而在于心之所安。”
“先生,这是想家了啊。”
国师府,书房。
灯火通明。
“……先生并非拒绝一把能安坐的椅子,而是他心不安。属下斗胆揣测,先生他……想家了。”
崔瀺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家……”
他咀嚼着这个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我等俗人,总以为家是一处宅邸,几亩薄田。所以我们送米送炭,修缮屋舍,以为这就是体贴,这就是周全。”
“可对先生这般人物而言,何处不能为家?又何处……能是家?”
“他若想,天下山河,皆可为庭院。他若不想,金銮宝殿,亦是牢笼。”
崔瀺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道阴影。
“你的对。他不是想念某一个地方。游子思乡,思的不是那几间破屋,而是屋里的人,是那份斩不断的瓜葛。”
“先生他,太‘干净’了。干净到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他想要重新入世,就必须找到一个新的锚点,一根能将他重新拴在这滚滚红尘里的线。”
“我们送的,都是死物。米会吃完,炭会烧尽,衣服会穿旧。这些是供养,不是牵绊。”
阴影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真相。
“那……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得是活物。”
“一个弱的,需要他照顾的,能与他日夜相伴的活物。这种单方面的付出,最不沾因果,却最能磨人心性,也最能……生出感情。”
“去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孩,要穷苦人家的,但父母要良善。让她去街角寻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野猫,要最不起眼的那种,土猫,狸花猫,都行。洗干净了,抱去给先生。”
“告诉那女孩,什么都别,就问先生,能不能给这只猫一个家。”
阴影心头巨震。
这哪里是送猫,这分明是递上了一份红尘契约!
“……遵命!”
……
第二天,林安睡到自然醒。
他打着哈欠拉开铺子门,准备迎接今天的投喂盲盒,心里还盘算着今天会是酱肘子还是烧鸡。
可门口,既没有竹篮,也没有食盒。
只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裳,正蹲在地上,手护着什么东西。
看到林安出来,女孩站起身,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大……大哥哥。”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
林安愣住了,这什么情况?昨天是老大爷,今天是萝莉?这土豪的玩法还挺多花样。
“妹妹,你找谁?”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一些。
女孩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将怀里的东西往前一递。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奶猫,黑乎乎的一团,只有四只爪子尖是白色的,像是踩了雪。
“大哥哥,”
“我娘,你是个好人。它叫黑,它没有家……你……你能给它一个家吗?”
林安彻底傻眼了。
送米送菜送炭火,现在开始送活物了?
这算什么?养成游戏解锁宠物系统了?
他本能地就要拒绝:“妹妹,这可不行。我……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闲工夫养猫啊。”
他这可是实话,社恐加懒癌晚期,养活自己都费劲,再来个祖宗伺候着,那还不得要了他的老命。
女孩一听,眼圈立刻就红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决堤。
“可是……可是阿娘,要是不给黑找到家,它……它就要被扔到河里去了。”
她把怀里的猫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塞到林安手里。
那猫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一声细微又可怜的喵呜,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林安的心,像是被那声猫叫给轻轻挠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快要哭出来的女孩,又看了看手里那只还没他巴掌大的东西,拒绝的话怎么也不出口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
他叹了口气,“真是怕了你们了……扔河里,多大仇啊。”
女孩见他接过了猫,立刻破涕为笑,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哥哥!”
完,不等林安再什么,转身就一溜烟地跑了,生怕他反悔。
林安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心里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家人。
猫似乎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竟然不抖了,还用它那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一种陌生的、软乎乎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