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嗯,所以要去好好谢谢阿笠博士,在这边玩一天还是个很辛苦的事情。去谢谢他,然后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就可以等结束的烟花表演了。”
“好!”
唐泽一边,一边将手里有些塌掉的气球重新整理了一下,让它回复成了扎好的造型,将它递还给圆谷光彦。
这种长条气球想要扎成复杂的鱼类造型确实需要技术,估计是游乐园里工作人员能力问题,气球的气打的不算特别满,一个下午加晚上玩下来,气球的造型就垮了。
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的唐泽麻利地接受了重新整理气球的任务,顺嘴劝了几个熊孩子向善。
今天这一天,他们的注意力基本都在库拉索身上,博士就像带着三只几天没放风的哈士奇出来遛的养狗人一样无助,还是尊老爱幼一点吧。
圆谷光彦两眼放光地从唐泽手里接回水母形状的气球,表情振奋:“唐泽哥哥,好厉害!”
“不,我只是记性不错,看一遍就记得怎么打结了。好了,他们还在等你呢。”
“嗯!”
目送圆谷光彦跑向阿笠博士的方向,炫耀地摇晃手里恢复了可爱形态的气球,唐泽才站起身,在边上的长椅边坐了下来。
到了用餐时间,主题公园的餐厅永远是人流爆满的,兴奋劲还没被疲惫磨光的孩子们不打算在这里干等,准备趁最后一班售票还没结束和阿笠博士再坐一趟摩天轮。
——从积极性上不难看出来,真正喜欢坐摩天轮的其实是阿笠博士自己,很难这是谁陪谁了。
“你和索尼娅姐姐,意外地聊得来啊。”观察了库拉索一整天的柯南挨着唐泽坐了下来,指了指唐泽挂在胸口的吊坠。
那是唐泽早先从飞镖摊位那里扫荡回来的海豚吊坠之一。
他们下午在儿童活动区发现了可以绘制油彩的摊位,想起来了这批白膜,几个孩子拉着库拉索画了好几个。
唐泽胸口的这只,就是库拉索涂的。
除了黑色就只涂了蓝色,颜色并不丰富,色块更是不均匀,只能勉强看出是想要画成虎鲸的样子,完全是初学者水平。
真正让柯南意外的是,这只海豚被库拉索送给了唐泽,不知道是由于那番对话,还是因为唐泽之前的,虎鲸更适合她的法。
唐泽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只海豚,笑了笑:“没什么奇怪的,她也是接触过我的父母的实验者。我和明智不也处的不错吗?”
“emmm……”柯南回忆对比着他们的相处模式,不是很确定地压低了半边眉毛。
将挂绳拿在手里,借着灯光,唐泽观察着这个有些不伦不类的挂坠。
生涩又稚嫩,上色者似乎连涂色的笔都操控不好的样子,色块深浅不一,还能看出笔锋划过的痕迹,要不是作者自己,估计没多少人能看出来它是什么。
对已经算是个专业绘画者的唐泽来,这无疑是个笨拙的作品,不过唐泽看着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很放松温和。
库拉索没有经历过正常人的生活,更没有余裕去学习和欣赏美术,擅长利用颜色去记忆图像的她,手里总是抓着缤纷的色卡,但实际上,她并不太会使用色彩。
她的世界除了白只有黑,这么一个的挂坠,已经是她前所未有的生命体验了。
这是她从过去的牢笼里探出的指尖,也是对唐泽问题的回答。
看着它的时候,唐泽突然有点失去继续演绎角色的兴趣,难得真诚地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哪怕没有组织存在,如同她这样出生在文明边缘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她大概是出生在某个动荡的国,因为先天性的病变而遭到遗弃,夸张一些,没有组织的‘豢养’,她不定死的会更早,即便没有我和我父母的存在,她身上的悲剧也一样会发生……看着她的样子,我还是有点难过。”
当故事成为现实,那些悬浮到甚至有些幽默的苦难真正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之后,站在这么一位被命运捉弄的人面前,唐泽沉重的心情是货真价实的。
“因为她悲惨的过去吗?”看好友难得主动表达出心情低的倾向,柯南愣了一下,立刻选择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唐泽的手腕,“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什么都没做错,唐泽。”
如果只是接触到现在的库拉索,哪怕明白她一定有一段惨痛的过去,由于她如今的身份和姿态,旁人也很难产生同情。
可库拉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记忆并没有完全失去,而是以孩童的状态,懵懂地注视着他们。
过去的片段真实地在眼前,感受到这个高大成熟的女性曾经是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女孩,这种冲击和听人口述伤痛是截然不同的。
“我不好。”唐泽接受了柯南的安慰,不过口吻没什么变化,“我知道,当时的我也只是个孩子,还没痊愈,这确实不是我的错,可关于她能力的这个部分,我觉得我是有一定责任的。”
话已经的很开,库拉索当然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于是通过唐泽,柯南知道了库拉索被人所看重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所以他多少猜到了唐泽的逻辑。
“你觉得她会成为认知诃学实验的对象之一,是由于记忆方面的病变?”
“是啊。类似超忆症一般的能力,可以自由控制使用和调度……你不觉得很耳熟吗?”唐泽慢慢叹了口气,“她的穹隆病变是很罕见的,正向影响了记忆能力的病变。我的发育障碍,其实也是类似的原理,记忆的区块占用了太多的营养,其他部分发育受到了阻碍,出现了明显的情绪和认知能力障碍。组织挑中她,可能和我没关系,但最后她变成如今的样子,我肯定是在其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的。”
这就是令唐泽心情比较复杂的部分了。
他的父母为了治疗他和组织产生联系的时间,与库拉索被组织带回实验室的时间相仿佛,虽他的痊愈极有可能是X合金的特殊效果而不是治疗的功劳,但恢复意识以后,那些关于处理记忆信息的训练,再要和库拉索无关,那就自欺欺人了。
理论上唐泽明白,没有他,没有唐泽夫妇的出现,库拉索一样逃不开被组织摆布的结局,自己真的在其中起到催化剂作用,感受又是另一码事了。
“我感到迷茫,工藤。”很少见的,唐泽选择了使用对他本名的称呼,“他们,我想太多了,我把一些不属于自己的问题也归因在自己身上,没有因为经历而痛苦,反倒是为了因果在内耗,这真是很想不开。可我真的觉得,我应当为此负一定责任。”
包括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血脉至亲们身上的惨剧。
包括上辈子许许多多本应该能做的更好,不扩大伤害的选择。
包括哪怕只看见了一些碎片,已经令他心旌动摇,忍不住发散和联系的“上一周目”……
它真的不是我的错吗?它真的是我的错吗?
这些无法与旁人诉的困扰,是唐泽这段时间主要的心魔。
先确认了唐泽真的只是在倾诉,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柯南伸出手,抓住了唐泽的手掌
身体只有七八岁孩子大的柯南手当然很,哪怕不明所以的唐泽没有抗拒,他还是双手并用,才完成了动作。
他将唐泽的手掌翻了过来,把手指推向掌心,将那个稍显笨拙的海豚裹在手心里。
“我发现了,你之所以总是这么喜欢见义勇为,恐怕就是这种想法吧。你的问题比起自闭症的后遗症什么的,更像是PTSD。”柯南摇了摇头,“你心理学比我学的好,你肯定明白的。”
他是见过唐泽“病发”的状态的,他之前就在推断,这家伙的心理问题恐怕不是很多人以为的,冤罪或者组织长期的监视和高压所导致的,反而可能是另一种方向。
唐泽身上展现出的许多特质,更符合一种道德创伤的感觉,也就是个体在经历过灾难性事件之后,因为他人遇难,而自己幸存,产生的强烈自责、困惑和负罪感。
也就是俗称的“幸存者内疚”,属于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
被这种负罪感压垮的人,会产生“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我”、“我的幸存是对他人生命的掠夺”之类的想法,进而产生希望用自身的牺牲和不幸“抵消”别人苦难的倾向。
唐泽那种不顾一切的,强迫自己也要去救人的行为,很大概率是这么产生的。
在退役后确实被诊断为PTSD的唐泽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我不是专业的治疗者,可能也不知道怎么疏导这种情绪……不过换作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可能会选择接受这份‘罪孽’吧。”拍了拍唐泽握成拳的手,柯南态度很真诚地回答,“我想肯定不止一个人告诉你,你什么错都没有,你理性上也肯定明白这个逻辑,可你还是避免不了这种创伤的影响,那不如干脆就认为,这真的都是你的错。”
唐泽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柯南。
“我有时候也会产生这种想法,我知道凶手被抓住和认罪,是因为他们杀人,是因为他们做错了,可有的时候,面对那种令人同情的凶手,我还是忍不住会觉得,要是我早一点发现,早一点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我是否错过了某些求救的信号,错失了最后的挽回机会……”
到这里,柯南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浅井成实。
浅井成实那封发给毛利五郎的委托函,是明晃晃的求救信号,而毛利五郎的名声,是柯南“建设”起来的结果。
夸张一点,是柯南准备用来解决自己问题,制造的靶子。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打造一个风头无两的名侦探出来,再通过这个渠道,接触到更高层的、更黑暗的案件,从中找到组织的影子。
被这面他竖起来的旗帜吸引来的委托者们,当然也是他的责任。
对于没有及时赶到月影岛,没有及时调查出麻生圭二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他是感到一些歉疚的。
纵然最后浅井成实侥幸从火海中幸存了下来,可这不是柯南的功劳,而是洞见了这一切的怪盗团干预的结果,本来,一切不用坠向如此无可挽回的深渊的。
“我也很难释怀这种情绪,所以最后,我就会想,我就认为这些都是我的错吧。犯错是人人都会有的事,承认是我犯错了,那就代表我还有改进的空间,还有做的更好的余地……”
“工藤……”
感觉柯南某种程度上陷入了与自己类似的困境,唐泽迟疑着呼唤了他一声。
唐泽并没有指望从柯南这里得到什么回答,只是有感而发,抒发一下自己的纠结,他可不希望环节情绪的方法是把痛苦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不成病人治好了,大夫疯了吗?
“没事的,我在努力了,我觉得我有比过去更好一些。”柯南朝唐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指了指被唐泽圈在手心里的挂坠,他由衷感慨,“你不也已经在努力了吗?”
柯南不是笨蛋,今天唐泽和库拉索的各种互动,结合唐泽的想法,不难看出,唐泽一直在努力,想让库拉索能从灰暗的状态中走出来。
主动接触灰原,接触他,接触与组织和那些过往有关的所有人,譬如库拉索,不遗余力地试着救所有自己能挽救的生命……
这样如果都不能算努力的话,这个世界上恐怕是没有努力的人了。
回避不了负疚,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那就当做真的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去“赎罪”,去为自己的这份情绪努力……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治愈的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