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话得听音,从李隆基的态度来看,这显然不是简单的收礼,而是涉及到外交方面,也就是说,这事其实是得到皇帝的允许。
大臣们在未清楚之前,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关键他们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去反驳李林甫。
皇帝走后,李林甫立刻就去到张说、源乾曜身前,躬身一礼,“林甫乃是秉公办事,若是不言明一切,只怕会惹来更多非议,到时林甫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实属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其中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相公能够海涵。”
语气非常谦卑,但话中却巧妙的将锅甩给了王熙。
因为在那封邀请函之前,王熙收礼一事就已经传了出来。
大家就肯定认为,李林甫这是在做补救。
张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源乾曜与姜家有姻亲关系,是李林甫长辈,源乾曜要不开口,他也不便说什么。
源乾曜心里自然清楚,他也只是抚须笑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解释清楚就行。”
说罢,他看向张说,“道济以为了?”
张说只是笑着点点头。
其实在他看来,李林甫也就是一个办事的,他当初怨是怨王家不争气。
“开山。”
出得殿门,姜皎赶忙向李峤道:“我这外甥给你惹麻烦了,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李峤忙道:“姜大夫何出此言,哥奴也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外甥善后,我是谢谢他还来不及,何谈怪罪。”
顿了顿,他又小声道:“这话说回来,哥奴此番表现也是争气啊!”
姜皎心里倒是欢喜,嘴上却道:“就怕他得意忘形啊!”
李峤摆摆手笑道:“有姜大夫在,自会好生督促他的。”
姜皎赶忙道:“他多大的人了,老朽哪还能天天盯着他。”
李峤哈哈一笑,又道:“对了,守一托我请姜大夫和哥奴晚上去他家吃饭,主要是感谢哥奴帮雀儿善后。”
姜皎呵呵道:“祁国公也太客气了。行,今晚我与哥奴定去赴宴。”
李峤道:“那就麻烦姜大夫跟哥奴说一声。”
“好。”
二人聊得片刻,李峤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李林甫便走上前来,“让舅父担心了。”
“哥奴啊!舅父果真没有看错你啊!”姜皎却很是欣慰地向李林甫言道。
李林甫心中暗喜,拱手道:“一切全凭舅父的照顾。”
姜皎笑着点点头。
他知晓,其实这事不好处理,但李林甫不但没有受王熙所累,反而利用这个机会,在朝中打响自己的名声。
这强者从不抱怨环境,这个宴会,本就是李林甫的主意,哪知王熙横插一杆子进来,差点搅黄他的计划。
不过他又凭借收礼一事,在朝中打响自己的名声,并且还在李隆基面前露了一回脸,比之前预想中的,还要得到更多。
而那边张说刚准备回家,不想又被李隆基给叫了回去。
“相公方才为何一语不发?”李隆基见到张说,便问道。
张说道:“臣是担心陛下另有所谋。”
李隆基呵呵道:“倒是瞒不过相公啊!”
张说道:“臣愚钝,未知陛下此番安排,是何用意?”
李隆基神色一变,颇为严肃道:“于外宾,我大唐向来是以礼相待,可结果又如何?西域诸部,是反复无常,而那吐蕃更是可恨,几番背盟,毫无诚信可言。
只是前几年,朕一直忙于处理内政,无法分心,但时至今日,朕可不想去再哄着他们,也该给他们一些威慑。
好叫他们知晓,如今可不是朕有求于他们别添乱,而应该他们是求于朕别去打他们。既然是有求于人,就应该有求人的样子。”
张说小心翼翼道:“但是经营西域,还得分而治之。”
“朕知道。”
李隆基点点头,又道:“但这策略得变一变,可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到时谁忠于朕,朕自会保他万全,谁若与朕为敌,朕便要他灭亡。”
在武则天时期,由于忙于内斗,大唐经营西域的力量是有所削弱的,这就导致大唐必须得哄着他们一点,因为那时候,没有太多力量去保护那些小部落,但效果其实不佳。
但是此时李隆基是意气风发,且国力日益强大,是能用实力去保护那些小部族,那就是你们来求我。
张说沉吟少许,道:“倘若陛下真要改变战略,首先要做的应该是裁军。”
李隆基微微一惊,“裁军?”
老子正要大杀四方,你却说要裁军?
张说道:“边军虽多,但各将帅都只管拥兵自卫,役使兵丁营私,使得士兵毫无战斗力,而家中田地又无人种,可谓是得不偿失。
既然如此,何不让那些贫弱之兵解甲归田,修改条令,减少劳役,如此亦可为国家增加税赋,再用所增税赋从各地招募壮士。
我大唐自太宗皇帝以来,素来强调精兵战略,不战则以,战则必胜。这也是为何在贞观年间,国家经历大小战争上百次,灭十余国,而国家反而变得更加繁荣,不像汉武帝时期,穷兵黩武,使得国家陷入困境。”
这番话的潜在意思,就是要从府兵制转向募兵制。
因为府兵制的强大,是在于均田制,但经过武则天的执政,均田制其实已经难以维持,导致府兵的战斗力,是直线下降。
张说就认为,府兵制是名存实亡,不如就让那些百姓回家种田,保证粮食生产,不要给他们太多军事训练,然后专门招募壮士。
李隆基很是犹豫,“如今四方并不太平。”
张说立刻道:“臣敢用全家人的性命担保,即便我大唐裁军,亦无人敢犯。”
李隆基一怔,稍稍点了下头。
在当天晚上,李林甫便与姜皎来到王家敷衍。
“这回真是多亏李中允,要不然的话,必又多生事端。来来来,我敬李中允一杯。”
王守一举杯敬向李林甫。
李林甫忙举杯道:“哪里,哪里,祁国公言重了,这慈善晚宴本就是我提出来的,我这也只是做好分内之事。”
二人饮罢,王守一又向王熙道:“都怪你这臭小子,年纪轻轻,就学着收礼,这回若非你李叔叔帮忙,有你小子好受的。”
王熙不服气道:“孩儿收礼,那是为了慈善,又不是孩儿留着自个享用,陛下都说好,孩儿哪有错。”
“你小子还敢顶嘴!”
王守一顿时怒上心头,便是要使出那虐儿十八掌。
“祁国公息怒,息怒。”李林甫赶忙拦着王守一,道:“雀儿也是一番善心,算不得错,算不得错。”
王守一这才坐下来,“要不是你李叔叔求情,非得打断你的腿。”
王熙道:“打断孩儿的腿,到时谁去表演。”
“老子看你真是活腻了。”
王守一是暴跳如雷,但是李林甫吓得够呛,真将他给打伤了,谁去表演,赶忙岔开话题,“雀儿说得是极,如今雀儿你只需要将那戏曲排练好,其余的事,你且放心,李叔叔会帮你办妥,正如李叔叔当初向你承诺的一样。”
王熙嘿嘿道:“李叔叔也放心,戏曲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就像雀儿当初向李叔叔承诺的那般。”
李林甫哈哈道:“好好好!来,咱们叔侄喝一杯。”
王熙道:“我敬李叔叔。”
一旁的王守一心里也是纳闷,为什么自己看着这厮就来气,偏偏别人都喜欢,包括陛下。
也是奇了。
这时,李峤、姜皎又举杯敬酒,使得王守一也无暇去教训王熙,席上气氛倒也不错。
吃过之后,王守一便让王熙代其送李林甫,其实是李林甫要求的。
出得门来,方才还微醺的李林甫,突然打起精神来,一手拉着王熙的手,“雀儿,有一事,李叔叔还得请教你一番。”
王熙问道:“什么事?”
李林甫道:“就是关于吐蕃使臣该坐哪的问题。”
虽说是按捐纳来算席位的,但是朝廷这边,大家心里有数,自己该坐哪个席位,没有人傻到会坐到宰相前面。
关键是那些外使,他们就不管那么多,都想离天子近一点,可偏偏吐蕃却捐得次席。
王熙道:“可以安排他们坐门口么。”
李林甫道:“坐门口?”
王熙点点头道:“李叔叔是知道的,我与那吐蕃人,可是有恩怨的。”
李林甫讪讪道:“这到底涉及到外交,可不能这么胡来。”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知你与吐蕃使臣发生冲突?”
王熙道:“知道啊!但是陛下还夸我没丢咱汉儿的脸。”
李林甫又问道:“真的?”
王熙点点头。
李林甫稍稍点点头,“安排在门口自是不行,李叔叔将他们安排到后面,也算是为雀儿出一口恶气。”
王熙嘻嘻笑道:“那也行,就多谢李叔叔了。”
李林甫呵呵道:“雀儿若有所求,李叔叔定能帮你办的妥当。”
王熙心想,狗日的,你真是会说话,明明你有所求,还说得我求你似得。靠!
其实关于各国席位的安排,李林甫心里早就有数,这种事他非常擅长,偏偏吐蕃这一席,他有些拿捏不准。
还真不是说礼物的问题。
因为他是知道王熙跟吐蕃小王子发生过冲突,可是随后皇帝就将此事交于王熙。
李林甫认为,这里面定有原因。
他才不管什么吐蕃不吐蕃,他只关注皇帝的想法。
经过一番试探,印证了他的猜测,他自也知道如何安排。
在得到李隆基的肯定后,李林甫登时是风光无限,没有人再将其视为帮王熙干活的。
无论是外宾,还是朝中大臣,都得来跟他打交道。
王熙自是心如明镜,他在打算利用李林甫时,就知道是拦不住李林甫的,关键这也是他要利用李林甫的地方。
故此,他就只管宴会的内容,以及在学院加紧排练,因为他们不但要参加慈善宴会,后面还有一个歌咏大赛,日程是非常紧迫的。
四方馆
西馆。
突厥使臣頓善回到屋内,只见屋内坐着一个俊美的少年,他不禁笑问道:“宓儿怎未出去游玩?”
那俊美少年一手托腮,愁闷道:“我本想去那无名学院瞧瞧看,哪知却不让我进门。”
頓善皱眉道:“你未有告诉他们,你可是我突厥王子么?”
那少年摇摇头道:“可是算了,那无名学院的学生,都好生厉害,我可不想去挨打。”
頓善哈哈一笑,又道:“可是不一样,你若要去,我来帮你安排。”
“那倒是不必了。”
那少年突然问道:“对了,頓善叔叔,你方才去干什么了?”
頓善道:“我去会了会那吐蕃使臣。”
那少年道:“又是吐蕃?”
頓善笑道:“宓儿有所不知,这番吐蕃使臣来长安,其目的并不在于大唐,而是在于咱们。”
少年惊诧道:“是吗?”
頓善点点头道:“几个月前,吐蕃攻打小勃律,被赶去救援的唐军,打得大败,从大唐最近的态度来看,与吐蕃的关系怕是难以缓和。
而吐蕃野心也不小,一直觊觎那安西四镇,故此他们此番想要与我们联姻。”
少年问道:“顿善叔叔是回绝他了么?”
頓善摇摇头道:“未有。”
“为何?”
少年好奇道:“父汗可是没有打算与吐蕃联姻。”
頓善道:“但是大唐天子始终也未有答应与我们和亲,大汗也对此也是非常不满,毕竟大唐都已经与契丹等部族联姻,却偏偏不与我们和亲。”
少年那蓝色眸子微微转动,道:“故此頓善叔叔想以此来迫使大唐答应我们的和亲?”
頓善笑着点点头道:“宓儿果真是聪明伶俐。”
不知不觉中,已是大年三十。
无名学院。
只见三十余人站在操场上,他们的目光都注视着队伍前面的陶莫。
明儿他们就得在宫里表演,由于入宫手续非常繁杂,要是明儿再去的话,只怕会耽误表演,故此,今儿他们就得入宫,顺便还能熟悉一下场地。
“老朽由于身体抱恙,不能陪你们一块去,待到了皇宫,你们可是要听老师的话,切莫生事。”
陶莫是语重心长道。
“学生自当谨记先生的吩咐。”
一众学生异口同声道。
陶莫又看向红袖,道:“红娘子,明日拜托你了。”
红袖微微颔首道:“此乃红袖分内之事。”
陶莫稍稍点点头,道:“若无其它问题,你们就出发吧。”
“学生告辞。”
一众学生又行得一礼,便转身往大门那边行去。
陶莫望着他们远去,深深一叹:“这大过年的,还要做课业,可真是太难了,这课业怎好像永远也做不完啊!”
双袖往下一摆,蹒跚地往后堂行去。
而王熙他们出得院门,只见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一辆辆马车,每辆马车边上尽是那宫廷的禁卫。
薛均他们自是不怕,这些禁卫中,有一些还是他们父亲的下属,麻溜地就钻入车中。
倒是红袖站在路边,柳眉轻蹙,当初她是好不容易才从教坊出来,如今却又要回到宫里,心里自是难免感到惆怅。
这时,王熙走了过来,小声道:“老师莫要担心,宫里我熟,老师跟着我便是。”
红袖轻轻一怔,偏头看向王熙,抿唇笑着点点头。
王熙立刻道:“那我们快些上车吧。”
“嗯。”
红袖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你作甚?”
王熙道:“我跟老师一辆,这样老师就不会害怕了。”
红袖稍稍翻了个白眼,“这可是要入宫,你怎能跟老师乘坐一辆车。”
“好吧!”
王熙道:“那那老师你若遇到问题,就大声叫学生。”
红袖笑着点点头。
旧无名学院。
“白掌柜,白小娘子,你们不回去么?”
老酒匠江城一边用白布擦着手,一边向白思咏父女问道。
白思咏先是瞧了眼女儿,然后笑道:“你先回去吧,我们再到处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江城点点头道:“那行,我就先回去了。”
“江师傅慢走。”
江城走后,白思咏又向白凝素道:“素儿,其实也不差这半日。”
白凝素却道:“过年意味着一家人团圆,所以女儿只想早点酿好这葡萄酒,赚足一百万钱,将娘迎回家来。”
白思咏眼中闪过一抹黯然,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