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龟浮木,是《杂阿含经》中的故事。其核心含义就是人身难得。
肉身虽苦,六根不净,但以人身修佛,要比众生都更容易。众生在修佛基础这件事儿上,并不平等。
那么人身究竟难得到什么程度呢?故事中,假如世界是一片汪洋,在汪洋之上漂浮着一块木板。
在这个木板中间有一个洞洞,这块木板就成了类似于武松带的枷,而且中间这个洞洞的用途,还确实跟枷也差不多。
在这片汪洋大海中,有一只海龟……原文里只是龟,不过讲道理的话,能在汪洋大海中生存的肯定应该是海龟。
这只海龟是只盲龟,它在海里游着,每隔一百年,能有一次机会把头伸出水面。
这只盲龟唯一的目标,就是追上这块木板,把龟的头伸进木板上的洞洞中,便可获得人身。
可整个世界就是海洋,那么的一块木板,随波逐浪,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漂到什么地方。
而那龟又是个瞎子,即使木板刚好就在它附近,它也看不见,很可能一百年一次的机会就错过去了。
就是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条件下,身残志坚的盲龟从未放弃,坚持每隔百年就以头探洞。
终于有一次,盲龟把头伸出水面时,刚好就钻进了那块木板上的洞洞里,终于得了人身。
这个故事有很多解读,也充满了隐喻,但无论如何,它明佛家也认可,轮回成人何等不易,要把握机会,好好修行。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闷:“那你,既然人身如此难得,对修行也是绝佳的机会,为何佛家还把人身叫臭皮囊呢?”
贾雨村站直身子,双手合拱,神情肃穆:“人身再难得,也无法永远占据。这一点佛道两家都懂。
道家珍爱人身,努力修炼,希望得长生不老,却也只是千年万载,就算最终成仙,也要脱去肉体凡胎。
道家言实,佛家讲虚,佛家既知人身寿短,譬如朝露,万般珍惜,终归虚幻,还不如一开始就看开些。
就如房子再好,总归是租来的,灵识才是自己的本身。与其花费大力气修缮房屋,不如抓紧锻炼本身。
如此有朝一日,房子必须归还之时,自身灵识已经足够强大,可以遨游天下,永驻西方,岂不更好?”
太上皇抓紧念珠,沉声道:“如此来,佛家终究比道家见识要高一层!
道家看不穿,还一心修缮房屋,佛家看得透,早知肉身虽贵而不长久,所以努力修炼灵识!”
康元帝担心地看了贾雨村一眼,你可不能输啊,咱俩是同道中人,你若输了,以后我在太上皇这尊大佛前也抬不起头了。
“太上皇,臣以为,若按太上皇的法,其实道家看得比佛家还要透!”
太上皇眯起眼睛,看着贾雨村:“哦?道家看得透?看得透还拼命修租来的房子?”
贾雨村朗声道:“人若一旦看透万事皆空,则万事不为,这种修行,不过是下乘之举。
人若已看透万事皆空,仍在白驹过隙中持奋发心,在朝生暮死中求闻道,才是上乘之举!
太上皇以为佛家比道家看得透,其实不但是误解了道家,同样也误解了佛家!
自古以来,佛道两家的大德之人,都不会拿一个空字为借口,做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之徒。”
屋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太上皇,康元帝尤其紧张。
他虽然可以为了贾雨村对抗太上皇,但那是有限度的。若太上皇真的暴怒,要杀贾雨村,他该怎么办?
戴权一直嘻嘻的脸,此时也有些僵硬,不那么嘻嘻了。夏守忠奓着胆子,替康元帝当了把嘴替。
“贾大人,太上皇面前,即便是论道讲理,言辞也需得雅量,不可无礼!”
你讲理就讲理,别用侮辱性词汇,虽然你没指名道姓,但屋里谁都能听出你在太上皇下乘啊。
另外,太上皇啊,人家是在跟你讲理呢,你如果忽然掀桌子,未免就有点太不讲理了。
太上皇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要平静很多,甚至还带着点微笑,眼睛也比之前显得更亮了些。
“继续,我听听,是个什么道理?”
贾雨村半转身指着殿外:“这大康王朝,蒸蒸日上,传到万岁手上之前,太上皇倾注了多少心血?
太上皇佛道精深,岂不知万事皆空?为何还要励精图治,孜孜以求?
万岁承袭祖烈,呕心沥血,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难道也是因为看不透吗?”
太上皇看了看皇帝的黑眼圈,神色也柔和了一些:“既为天子,担天下兴亡,也是无可奈何。”
贾雨村手一挥:“当年蒙古铁蹄踏入神州,长春子亲赴战场,直入汗营,讲天道以救万民,是因为他看不透吗?”
太上皇默然,虽然他尊崇佛家,但长春子这事儿是不能黑的,毕竟当时没有佛家大师挺身而出,或者可能有,但没有记载。
贾雨村再一拱手:“我大康太祖皇帝,出身佛门,数载听经,不可谓看不透世间万事。
然见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遂高举义旗,登高一呼。十年铁甲,血染征袍,才造就这大康盛世!”
贾雨村别人时,太上皇和康元帝还都默默地听着,听到这一句,都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一起拱手。
等贾雨村完,这才各自归位。至于反驳,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的祖宗有什么可反驳的,疯了吗?
贾雨村诚恳地看着太上皇:“太上皇,人生来必死,不过活着时是怎么过的,都将归于无形,这就是空。
但人若看透了这份空,就觉得从生到死之间怎么过都一样了,那就是毫无佛性道心之人。
明知房子早晚会倒,就放任其虫吃鼠咬,倾颓垣,却笑话那些修缮房屋之人看不透。
这和那些外敌入侵时,自己不肯上战场,反而还嘲笑那些为保家国,浴血沙场的人,有什么区别?”
康元帝如坐针毡,夏守忠也不敢冒死再给他当嘴替了,只是惊恐又敬畏地看着贾雨村。
戴权早已不嘻嘻了,低着头,紧张地思考着,如果太上皇真的要杀贾雨村,自己怎么想办法甩锅给其他太监。
“贾化,你,真的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