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与徐申兄相会,还曾言俱受张郎恩惠不浅,来日郎君入州,一定要盛情款待一番……”
这刘司户认出张岱后便十分的热情,入前来抬手为其执辔,并又仰脸笑问道:“郎君直入府廨门前,不知是有何事?若有事需某转达,直言即可!”
“确是有事需入府拜见源使君,有劳刘司户入禀。此事了结之后,再邀刘司户共徐申一起叙话别情!”
遇到这么一个熟人,张岱也挺意外的,见刘司户态度这么殷勤,于是他便也直接说道。
“小事而已,郎君且先入前廊稍待片刻,某便入禀使君今年春榜状头张公子入州来访!”
刘司户闻言后便也连忙笑语点头道,待将张岱请入府中前堂坐定,然后自己才匆匆向内堂而去。那名随同至此的州吏,张岱也一并请他引入先向刺史交代事情。
接下来张岱在前堂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那刘司户才总算返回,与之一同行入的那名州吏已经不见了踪迹,而这刘司户也不像之前那么笑容满面,估计是在内受到了训斥。
“让郎君久候了,实在抱歉。”
登堂后,刘司户先向他欠身说道,接下来却欲言又止。
张岱倒没有挤兑刁难这刘司户的意思,毕竟对方待他还挺热情,只是开口问道:“未知源使君当下是否有暇召见?”
“使君、使君说,不、使君当下案事颇繁,无暇、无暇招待郎君。郎君所诉之事,需之后才能给答复。”
那刘司户连忙开口说道,他心内也是叫苦不迭,没想到刺史源复对这位张公子其人其事成见这么深,他刚一开口便遭到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然后便被逐出。
“使君身系一州万民福祉,无暇召见我这闲人也是理所当然。沿途所见州境萧条、生业凋零,源使君想必也是心甚劳累。”
张岱闻言后便冷笑一声,旋即便又说道:“只不过我既如此,也不想无功而返。请刘司户供给纸笔,再为我进书一则。”
刘司户心中也是左右为难,如果单纯去年买墓志铭的交情,在遭受过刺史一通训斥后,他自然不想再蹚浑水,但再念及好友徐申所言,以及这位张公子新科状元的身份,他还是摆手让州吏奉入纸墨。
眼下天色将黑,张岱也不再做什么长篇大论的控诉,他只是在信里又重申了一遍自己救灾助人的初衷,并且表示财货过境不是为了牟利,但也理解源复作为一州刺史宣政一方的苦衷,不会为了一桩私人的请托便干乱程式。
所以他也并不打算即刻领走之前上缴的各类税钱,但是希望源复能仔细申请,然后帮忙从州府库中代领出来。代领出来的财货便暂寄其处,而他则在返回洛阳后直接登门向其父源乾曜讨要,彼此便算两清了。
在汴州这里,你是一州刺史、我是过境小民,自然没法抗衡你,什么发落我都领受。但是回到洛阳后,大家都是纨绔子弟,我又怕你个啥?
想坑老子钱,也不打听打听这钱是谁出的!我面子小要不回来,让我大姨夫去你家要!
为免源复气急败坏把自己扣押在州府收拾,张岱写完信交给刘司户后,叮嘱他待自己离开州府后再呈交上去,而后便立即离开了州府。
“岂有此理!这张氏子当真骄狂啊,我主政一州自有令策,其徒入境亦应遵从,又干我家人何事?他若敢登门滋扰,我饶不了他!”
源复看完这一封书信后,自是勃然大怒,待之张岱已经离开后,他便又忿忿道:“明日安排州吏两员相随监督,此徒行事用物若有丝毫违规,必以州令严惩!”
他嘴上说的凶恶,心里还是有点忌惮张岱背后的武惠妃。惠妃深居内宫,却为此徒蛊惑,使钱用物的在州境内搅弄事端,无非是借着天灾扰人之际来收买人心,为其图谋皇后之位而造声势。
这些心思伎俩,源复自然看得清。他虽然不愿直接为敌,但也不想为虎作伥,尤其不希望州人遭受蛊惑、为其摇旗呐喊,反而连累自己受到物议的攻击,所以对此只是略作敷衍,也并没有大肆宣扬。
眼下他也只希望赶紧将张岱驱赶出州境,不要留在汴州看着碍眼。
其他州县或许还会贪图其人所携带的那些救灾财货,但汴州这里府库殷实,开春以来凡所创收便不止于此了,而且在他看来州内灾情也一直可控,对此自不感冒。
刺史对张岱并不欢迎,但州内其他人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当张岱回到王元宝城外的邸店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却见此间车马汇集、热闹非凡,而王元宝也带着一大群人涌至门前相迎,先向张岱叉手道:“汴州群众实在是热情难阻,得知公子入境后,纷纷赶来拜见。”
后方那一众人也都纷纷拱手向张岱见礼,脸上那殷勤的表情让刚在州府碰了壁的张岱好受不少,于是便也笑语回应,与众人一起行入邸店内的厅堂中。
堂内酒席都已经备妥,只是因为张岱未归而没有开宴,如今张岱返回来,众人便也悉数落座。
然后王元宝便一一将他们向张岱介绍,全都是汴州境内资力雄厚的大豪商,有的单单漕船便有几十上百艘之多,有的则拥有大量的邸舍店肆,还有的则掌握着各种稀缺货源。
看得出王元宝在这里人面不错,与这些豪商都有着一定的交情,寥寥几句便将他们的产业资力交代清楚,而这些人对王元宝也都隐隐带着些敬意,对于张岱那就是更加热情的恭维逢迎了。
“王二日前谋事不周,身陷困境,幸在得到张公子一言指点,使我产业俱活。群徒闻此后,也都心生钦仰,尤其在得知公子所造飞钱之业之后,更是恨不能直投公子门下,学此治业良计!”
王元宝又入前来为张岱斟酒,并一脸期待的笑语说道。
其他人听到这话后也都连连点头,看得出他们对于飞钱这种一本万利的行当是充满了羡慕。果然有钱人搞事业搞到最后都是要搞金融,热衷于钱生钱。
张岱这会儿却没有心情讨论这些,闻言后只是随口敷衍道:“飞钱此业看似简捷,实则内中也有许多人事纠纷,营持不慎便恐或有失。冒昧行事,只怕难免血本无归。”
“所以才想求教于公子,想问公子有无良策……”
王元宝是亲眼见过飞钱的暴利,也惊叹于此业的吸金能力,只可惜两京之间权贵云集,远不是他区区一介商贾能够玩得转的。所以从去年来到汴州后,便积极走访当地这些豪商,希望集结众人财力经营两京之外的飞钱网络。
他这里兴致勃勃,当见到张岱眉头皱起,便也连忙垂首道:“事也并不急在一时,公子旅程奔波劳累,自应养足精神,再言他事。”
由于张岱兴致不算太高,宴会也并没有持续太久,众豪商们或在城外自有产业,或是留宿此中,很快便都识趣的起身告退。
王元宝在将张岱送入居室后,又一脸尴尬忐忑的对张岱说道:“日前未经公子同意,贸然将所留墨书赠送他人。唯因公子才情富丽,造词实在美妙,就连某这一身铜臭的俗商都为心折,不忍弃置。但无论如何,总是失信,公子无论作何惩罚,王二都恭然领受!”
张岱之前的确是被气得不轻,想要收拾一下王元宝这家伙,可他现在却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
而且王元宝大概还不知王柔娘逃婚私奔、他那便宜堂叔估计也恨上他的事情,此事引发的后果绝不止他眼下所知那么简单。一想到王元宝归后要面临的局面,张岱都有点同情他。
“这件事,之后再跟你算账。此境这些豪商,他们都愿意同你一起作本经营飞钱?”
张岱想了想后,望着王元宝发问道。
王元宝闻言后连忙点点头,旋即又说道:“州主源使君入境之后擅用威术、用事多违事宜,并频以车船脚直做本钱放于州内富户以收息,以致州人富者愁、贫者悲,各有所伤,生计不安。此群徒也想别开财计,故而都愿意出资共事。”
车船脚直便是指的租物运费,百姓们在上缴租调的时候,也要交付一定的运费,算是正税之外的一种杂项加派。因为是杂税,所以朝廷通常也并没有一个统筹管理标准。
这些运费一般都是超额征收的,并不会恰到好处的消耗完毕。汴州作为水陆运输的大本营,诸州车船脚直往往会以各种方式向此汇聚,从而形成一笔庞大现金。
这些现金储存在当地自然不会有任何的进益,可若放贷出去就能收获利息,算是官营的高利贷,这也是官府通常用来剥削境内富户的一种方式。
“他们既然愿意使钱,那你近日便先向他们募款一万贯。”
张岱对汴州的现状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这些商贾们也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盘,嘴上怎么说都是表面功夫,该做的服从性测试也必不可少。
“公子放心吧,只需一日,万贯毕至!”
王元宝闻言后连忙点头说道,他知张岱并不是贪婪无度的纨绔,既然向人索求,那就必然有所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