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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远航(1 / 1)

季风冬北夏南,按理说,这个时节少有船只向北。

但李长安一行逆风北上,海路却并不孤单,或说热闹得奇怪。

从发船伊始,便有水军战船接替尾随,时不时撞见水军船队沿岸巡逻,不但有护法兵将驻守,甚至见着元帅、天王坐镇。怪不得钱塘闹腾许久,也只见着六位,敢情其余七位都在海上飘着。

却苦了李长安一伙,每遇船,都得躲进船舱不敢冒头,以免暴露行藏,坏了计划。

好在船头有铜虎压着,摆出一脸不愉悦等人上门正好撒气的模样,叫水军不敢登船检查。否则,“偷渡客们”就得丢根缆绳入水,自个儿钻到海底,抓紧缆绳跟着船跑了。

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叫大伙儿气恼又疑惑。

依着李长安对城隍印冥冥中的感应,宝印应在出钱塘湾往东偏南的方向,合乎黄尾对海眼当在舟山与琉球之间的推测。

所以向北,是因料想水军在南方护航,为了避开十三家耳目而已,没想是自作聪明,撞到了人家脸上。

“李爷爷可是问对人啦。”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水手笑眯眯嚼着槟榔。

他是何水生岳父留给小年轻的“压舱石”,资历比脚下这条船还老,似他这年纪,不是死了就是退了,还在跑船当水手的,少得像和尚顶门上的虱子。

“十三家说剿灭了作乱的海盗,嘿,祖师们是不会撒谎,可底下的和尚、道士却惯爱扯淡。老朽从军中的熟人悄悄打听来,海盗是剿了一些,不过么,都是南方海面上收拢来的小喽啰,那巨寇的主力和水军在海面上绕了个把月的圈子,抢够了钱,吃饱了肉,都撤回北边去了。”

怪不得十三家在北边层层布防。

“海盗来自北方?”

“是北方佬无疑,可海盗么?”老水手“呵呵”吐出一口红渣,“那伙'海盗'船是好战船,水手也是好水手,船上器械精良更兼有法师坐镇,活似十三家的水军老爷们换了船旗出门打劫,世上何曾有这般海盗?我那熟人还说,他瞧见了早年投降了胶东王的海盗头子!”

说罢,老水手叹了一声,整张脸被愁绪捏成皱巴巴一团。

李长安虽也隐隐不安,却劝慰道:“官面上的尔虞我诈与小民何干?任是谁拿了钱塘,都得靠海路吃饭,不会影响老丈的生计。”

“老朽哪儿是担心那劳什子海盗,老朽是忧心这趟航程。”老水手挠着稀疏白发,脸上褶子皱得更深了,“李爷爷要寻传说中的海眼,得离了岸往大海里钻,海波茫茫连个参照也没有,老朽背了几十年的针路、认了几十年的海流风向都不管用啦。我是受过李爷爷的恩惠,万死不辞,可老东家把他女婿托付给我,我却不敢把他丢在海波,作那番客。”

“老丈放宽心。”李长安笑道,“我等敢出海,又岂能没有准备?”

他指着桅杆上眺望着沿岸景色的小七。

“若遇风暴,有翅下生风的夜游神为咱们引航。”

又指着船头的铜虎、剑伯。

“若遇恶兽,有两位城隍府大将下海搏杀。”

再指着甲板上静坐冥思的镜河。

“若遇妖魔,有玄女庙高真作法镇压。”

“再不济。”最后指着何水生和老水手,“还有水生兄弟这精通操船的舵手,有老丈这熟悉海波的水手,又何惧汪洋?”

何水生挠头嘿嘿直笑,老水手嘀咕一声“傻小子”,也稽首道:“有城隍爷这句话,老朽便是死了也值啦。”

“是啦,是啦,船上人人都有用。”旁边忽然插进一个郁闷声音,“却如何独独捎上我这么个无用废物?”

覃十三满身酸臭,一脸愁闷,钻出了船舱。

他在钱塘呆得好好的,已渐渐习惯了当麻衣师公的生活,虽活多钱少,好歹不必担心哪天有神主不满意,要剥他皮、挖他心。况且,指不定哪天锦衣城隍就上门招揽,他不得已弃暗投明,还不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可惜美梦没做完,忽有鬼卒上门打了闷棍,再醒来,人已在船上,被告知要出海捞什么城隍印!

天可怜见,这同他一个没了神主的小巫师有甚干系?

“覃师公太小瞧自个儿了。”李长安笑吟吟道,“咱们出海前作了许多预案,近些年,海上有一非妖非鬼的东西闹腾得很。”

“龙子龙女?”

“不错。”

他脸色难看得好似啃了半块船上的积年肉干,才发现,干树皮似的肉壳下出乎意料的柔嫩爆汁儿。

急忙抢白。

“我早就不供那些鬼东西了,何况,钱塘供奉龙子龙女的巫师又不止我一个?”

“可他们不是疯了就是残了,何及覃师公你,白璧无瑕。”

覃十三欲哭无泪。

…………

继续向北,巡船渐稀,何水生终于找着机会,操船摆脱了监视,离开沿岸航路,一头扎向大洋深处,再折返东南。

从此开始,传统航海经验已经不起作用,只能靠李长安一点冥冥中的感应指引方向。

日复一日,只有碧波万顷;夜复一夜,唯见星河灿漫。

时而,遇上大鱼异兽,几人轮番下海搏杀,杀得碧波染赤,割取鲜肉解馋;时而,海上无风无浪,需得李长安驾起大风推船向前;时而,海上风云突变,便靠小七振翅而起,长鸣于狂风与急涛之间,指引方向。

然,风波难测,总有来不及一头撞上风暴之时……

是夜。

雷鸣阵阵,银蛇乱舞。

海浪似起伏不定的险峰与深谷,叫船只在它股掌间颠倒。

这突如其来的的雷暴中,连小七也不敢振翅高飞,老实同大伙儿躲进了船舱,留着老水手在舱外做最后的检查。

他提着风灯,双脚似生了钉子,在颠簸的甲板上如履平地。

细细查看了桅杆、缆绳与风帆,正要回舱。

忽的,雷霆一闪,照得海天一片惨白。

照出船舷边,孤零零立着一个湿漉漉的背影。

“呆卵!不回舱怂在那儿,等着作鱼食啦?”

老水手提灯过去,张口就骂。

船在海浪中“嘎吱”摇晃,昏暗里,那背影似团模糊的影子,不动也无声。

老水手嘴上仍骂骂咧咧,脚步却悄然停住。

“问你狗入的话哩,怎个不答你爹?”

那背影闻言,终于有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老水手举起风灯,但雨点泼打太急,叫眼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迟疑稍许,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徐徐后退。

忽的。

轰。

又一道闪电照亮甲板,照亮了舷边之人的面孔,年轻,惨白,不属于船上任何人。

老水手老当益壮的身躯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肉眼可见地变得佝偻许多,他再度挪动脚步,却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向着那站在船舷边上,脸色惨白的,正在微笑招手的年轻人。

一步。

两步。

“小心!”

身后响起覃十三声嘶力竭的警告。

李长安纵身而来,将老水手扑倒一旁。

下一刻。

一道浪头打过,将船舷边的一切卷入了大海,除了那年轻人。

“左映太阳,右照太阴。”

镜河捧法镜急趋而出。

“魑魅魍魉,敢不现形?!”

一点雷光投映镜面,顿时勾起灿烂灵光。

“急急如律令!”

镜光大明笼罩青年。

但听得许多童声嬉笑,青年身上血肉化作团团黑气剥落投入漆黑海浪,仿佛以汤沃雪,镜光下,皮减肉消,眨眼,那青年已是白骨一副。

唯余惨白面孔依旧微笑,身子向后倾倒,要栽落船舷。

老水手奋力挣开李长安,踉跄着猛扑过去,将白骨抢入怀中,可马上,骨架便散作块块骨片,落入海波。

风啸雷震,怒涛在船边高耸如山峦。

“走!”

李长安把老水手硬拽回船舱。

才关上舱门。

覃十三一拳砸在老水手脸上。

“你疯啦?”

他第一个察觉异样,第一个出声提醒,太过激动,喊破了嗓子。

“亏你还是老水手,它是在诱你坠海,你难道不知?它是邪祟!”

“他是我儿子。”

老水手声音沙哑。

他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本以为是雨水,现在才看清,原来是老泪纵横。

“我一把老骨头,为啥赖在船上不走?因为我儿子,就在这么个暴雨天,就在这条船上,落到了海里,浪一卷就没了信儿,作了番客,连魂都叫不回去。”老水手紧紧将一枚骨片攥在心口,“我守在船上,就为了哪天,他能认出这条船,能跟着我回家!”

铜虎听罢,一声不吭就要推门而去。

李长安拦住他,摇了摇头。

风高浪急,捞不回来的。

覃十三满腔话语梗在胸口。

最终狠狠一踹船板。

“天杀的小混蛋!”

…………

海上乌云密布,城隍府亦是愁云惨淡。

海船离开后,十三家乘胜追击,一面大肆宣扬种种不利城隍府的流言蜚语,一面日日开法会、放焰口,收取死人与活人的香火。

当然,也少不了豪掷金银来拉拢摇摆者,封官许愿来动摇坚定者。

在以往,城隍法令一出刘府便能叫阖城响应,可而今,诸坊多有阴奉阳违,甚至驱赶阴差鬼卒,连许多百姓也是面上喏喏,背里却去寻得锦衣城隍庇护的无赖毛神,叫一些淫祭恶俗死灰复燃。

便是望不见天上莲池,也能察觉青色已在加速溃败。

黄尾看得明白,原由在于《麻衣律》太过严苛。钱塘人好鬼喜巫,纵使有害,也是浸进骨子里的风俗,城隍府却这也不行,那也不能。

要得人喜爱、求人支持,便该顺其心、从其意,怎能一味呵斥、责罚甚至喊打喊杀呢?

他提议,不若放松对巫俗的管制,挑选一些名头不坏的巫师达成协作,借百姓之愚来聚敛香火。

华老却说这是饮鸩止渴。

钱塘之弊,在于十三家无所作为,放任巫俗滋生以致邪鬼横行。《麻衣律》虽严,却是治疗钱塘顽疾的一剂良方,也是城隍府的立足之本。今日退一步容易,来日想迈回来却是千难万难了,何况,有些事纵粉身碎骨也退不得。

府中公议,华老的威望压倒了杂音。

黄尾失望至极。

……

十三家再接再厉,不顾脸面,向城内诸方施予压力。

豪商、权贵们支撑不住,虽然言辞愈发恭敬,但捐赠的银钱物资却越来越少,府库渐空,一度连香社都难以维持。

黄尾又赶紧提议。

把一些不紧迫的开支暂且裁去,比如为万年公拔毒消业的醮坛,比如对一些老弱的赈济,把财力人力集中起来,组织香社开香会,在李长安回来之前,尽可能地维持住香火。

此言一出,立马招致众人反对,乃至得了许多白眼,便连秀才、大憨他们也颇多埋怨。

……

黄尾独自寻了个酒肆买醉。

市面上热热闹闹,时时听着感念东城隍恩德之声。

他听得心烦意乱,借着醉意大吵大闹。

忽有一人不请自来坐上酒桌。

熟悉的声音:“借酒撒泼可不合黄大使赫赫大名。”

他黄毛一抖,顿时惊醒——吝啬惯了,喝的是掺了水的劣酒,哪里会醉?

面色复杂望向来者。

“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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