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毒辣的阳光将青石广场烤得如同烧红的铁板,蒸腾的热浪扭曲着空气,连远处的山峦都仿佛在热流中融化变形。演武台区域,厮杀已进入白热化。十六强捉对厮杀,每一座擂台上都爆发出远超之前的灵力波动与惨烈碰撞。金铁交鸣如雷霆炸响,灵光爆裂似烟火升腾,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受伤的闷哼以及濒临绝境的嘶吼,形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广场掀翻。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汗水蒸腾的酸腐以及灵力碰撞后残留的焦糊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腑。
八强!这是叩响内门门槛最关键的阶梯!能走到这一步的弟子,无一不是外门精锐中的精锐,此刻更是将压箱底的本事、甚至搏命的凶性都彻底激发出来。胜负往往只在一线之间,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鲜血飞溅,骨断筋折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擂台下观战的人群也彻底沸腾,嘶吼助威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紧张与狂热的气氛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凌墨盘膝坐在主擂区边缘,一片巨大石柱投下的、相对安静的阴影角里。他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青衫,与周围惨烈搏杀、血汗飞溅的景象格格不入。他微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表情。他没有像其他待战弟子那样紧张地关注着场上局势,或是闭目调息以最佳状态迎战。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微光,如同萤火。
那根指尖,正一下,又一下,极其专注地、缓慢地,在身前滚烫的青石地面上,画着圈。
一个又一个浅浅的、由灵力微光勾勒出的圆圈,在尘埃中无声地浮现、重叠、又悄然消散。他的动作平稳而机械,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仿佛周遭那毁天灭地般的喧嚣、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激烈搏杀,都与他毫无关联。他只是沉浸在自己指尖划出的那方寸世界里,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单调到极致的动作。
“丙字主擂!陈狂,胜!”
“丁字主擂!柳如烟,胜!”
……
随着裁决执事弟子一声声高亢的宣告,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刻入八强的荣光榜。每一次宣告,都引发一片区域性的狂热欢呼或扼腕叹息。
此刻,最后一座主擂——甲字主擂上的战斗,也进入了最终也是最惨烈的阶段!
擂台上,三道身影如同三道狂暴的飓风,正在疯狂碰撞!灵力激荡,罡风四射,将擂台坚固的青石地面都犁出道道深痕。
赤膊着上身、肌肉如精铁浇筑、浑身布满新旧伤痕的**石刚**,如同人形凶兽,拳势刚猛无俦,每一拳轰出都带着沉闷的音爆,硬撼着对手的防御。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完全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打法!
一身玄衣、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的**影七**,则是另一个极端。他极少正面硬撼,手中两柄淬着幽蓝寒芒的短匕如同毒蛇的獠牙,角度刁钻狠辣至极,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溜血光,专门袭向对手关节、要害,阴狠毒辣,令人防不胜防。
而被这两人围攻的,正是之前呼声极高、身法飘逸如仙的**风无痕**!他此刻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月白色的长衫上已染上点点血梅,显然在石刚的狂轰滥炸和影七的阴险袭扰下吃了不的亏。但他眼神依旧锐利,手中一柄细长的软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如瀑,艰难地抵挡着来自两个方向的致命攻击。他试图拉开距离,利用身法周旋,但石刚如同附骨之蛆,影七更是如影随形,将他死死缠在擂台中心!
三人纠缠在一起,灵力疯狂对撞,形成一片混乱而危险的风暴核心。石刚的怒吼、影七匕首破空的尖啸、风无痕软剑的嗡鸣,混杂着台下观众几乎要撕裂喉咙的呐喊助威,将气氛推向了最高潮!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这最后也是最惨烈一战的结局!
没有人注意到,主擂区边缘那片不起眼的阴影里,那个蹲在地上画圈的青衫身影。
凌墨的指尖依旧在青石板上缓慢而稳定地画着圈。一个灵力微光勾勒的圆圈刚刚成形,他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轻轻向下一压。
指尖那点微不可察的灵力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一刹!
“咔嚓——!”
一声极其突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猛地从甲字主擂正上方传来!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擂台上狂暴的厮杀声和台下沸腾的声浪!
激战正酣的石刚、影七、风无痕三人,动作同时出现了一丝本能的迟滞,下意识地抬了下头。
台下无数道目光,也茫然地循声望去。
只见甲字主擂正上方,那高高挑起的、覆盖着厚重琉璃瓦片的飞檐一角,一块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的、足有磨盘大的琉璃瓦片,竟毫无征兆地、彻底地脱离了檐角的束缚!
它先是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瞬,仿佛时间凝固。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这块沉重的琉璃瓦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掼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准到极致的恐怖轨迹,裹挟着风雷之势,朝着下方擂台正中心,那三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轰然坠!
“不——!” 风无痕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吼。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猛地炸开!
烟尘混合着碎裂的琉璃粉末,如同蘑菇云般冲天而起!狂暴的冲击波以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吹得靠近擂台的弟子们衣袍猎猎作响,站立不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狂热的呐喊声、激烈的厮杀声,戛然而止。
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琉璃碎屑簌簌下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烟尘缓缓散开。
甲字主擂的中心,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坑底,是那块碎裂成几瓣的巨大琉璃瓦片,边缘还沾染着刺目的鲜红。
坑的周围,三道身影以扭曲的姿态瘫倒着。
石刚那雄壮如铁塔般的身躯侧卧在地,半边肩膀连同手臂呈现出诡异的角度,显然已经粉碎性骨折,鲜血正从他口鼻中汩汩涌出,双目圆瞪,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影七则蜷缩在另一边,他引以为傲的鬼魅身法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毫无意义。他的一条腿被一块巨大的琉璃碎片死死压住,膝盖以下呈现出可怕的扁平状,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剧痛让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而处于点最中心的风无痕,情况最为凄惨。他整个上半身几乎被砸进了坑里,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软剑扭曲变形脱手飞出老远。他面朝下趴着,身体微微抽搐,生死不知。只有那月白长衫上迅速洇开的大片暗红,无声诉着刚才那一击的恐怖。
三个人,上一刻还在进行着决定八强席位的巅峰搏杀,下一刻,竟如同被天罚之锤精准砸中的蝼蚁,以如此突兀、如此荒诞、如此惨烈的方式,同时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从天而降的恐怖一幕彻底震傻了。裁决执事弟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台下无数张面孔凝固在极致的惊愕和茫然之中,仿佛集体石化。
直到——
“呃啊——!” 石刚终于从剧痛和窒息中缓过一口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我的腿!我的腿啊——!” 影七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腿部的惨状,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医疗弟子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冲上擂台,试图施救,但看着三人那惨不忍睹的伤势,一个个都面色凝重,无从下手。
裁决执事弟子深吸了好几口带着浓烈血腥和尘埃的空气,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目光扫过擂台上那地狱般的景象,扫过碎裂的琉璃瓦片,最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荒谬感,投向了那片边缘的阴影角——那个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的青衫身影。
凌墨依旧蹲在那里。指尖那点微弱的灵力光芒早已散去。他身前青石板上的圆圈痕迹,也已被微风吹拂的尘埃悄然覆盖,再无痕迹。
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那三个天之骄子的瞬间陨,与他指尖那轻轻一划,毫无关联。
裁决执事弟子嘴角剧烈地抽搐着,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用一种仿佛被砂纸磨过、干涩到了极点的声音,对着鸦雀无声的广场,一字一顿地艰难宣布:
“甲……甲字主擂……石刚、影七、风无痕……三人……因……因擂台突发意外……重伤……失去比赛资格……” 他停顿了许久,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阴影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八强……最后一个席位……轮空……凌墨!”
“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混乱的滔天喧哗!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嘲笑或嫉妒,而是混合了极致的恐惧、茫然、荒谬以及对某种未知力量的深深战栗!
“瓦……瓦片?!”
“三个人……全砸趴下了?!”
“又是他!又是凌墨!”
“他就蹲在那里……画圈?”
“这他娘的……蹲在角画个圈,擂台上就掉瓦片精准淘汰三个?!”
“瘟神!扫把星!离他远点!”
“这……这已经不是运气了……这他娘的是玄学!是诅咒!是天道在帮他作弊啊!”
无数道目光,如同看着什么洪荒凶兽、不祥之源,带着赤裸裸的惊惧和忌惮,死死钉在阴影角里那个缓缓站起身的青衫身影上。人群下意识地、惶恐地以他为中心,向后退开了一大片空地,仿佛靠近他就会沾染上那诡异的厄运。
凌墨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少许尘埃,动作依旧从容。他微微抬起眼帘,平静的目光扫过擂台上那惨烈的景象,扫过碎裂的琉璃,扫过被抬下去的三人,最后,扫过周围那些惊恐退避、如同躲避瘟疫般的人群。
他那张平静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足以让任何人惊骇失声的场面,只是清风拂过山岗。
他甚至没有等待执事的进一步指示,便已转身,朝着广场之外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些惊恐退避的人群脚下。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仓惶退让,唯恐避之不及。那些目光,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无法理解的深深忌惮。
凌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广场边缘的暮色中。
一丝极淡、近乎虚无的叹息,在他唇边无声消散。
“缘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