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山岚,掠过终南山下的联军大营。
林风站在帐外,指尖还残留着密信粗麻纸的刺痒。
信上“傩面人来了”五个刻痕般的字迹,像三根钢钉钉进他太阳穴——三年前李将军的头颅挂在城门时,面具下那张青灰色的脸,此刻正顺着记忆爬上来。
“将军,要带护卫吗?”亲兵伍抱着甲胄从帐内探出半张脸,月光在他护心镜上碎成银斑。
林风摸了摸腰间的玄铁剑,剑鞘上“同”字刻痕硌得掌心发疼。
他想起方才大帐外重新升起的同字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群人攥紧的拳头。
“不用。”他把剑往腰后推了推,“若真有埋伏,多带些人反成拖累。”
古庙在营寨西三里的山坳里。
林风下马时,马蹄踩碎了一地松针,腐叶的气息混着香火残味钻进鼻腔。
断碑斜倚在院角,“护国禅院”四个字被苔藓啃去大半,只有“国”字中间的“玉”还泛着青。
他摸黑推开半扇破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这声音太熟悉了,三年前在边境城,李将军的尸身旁也有这样一扇破门。
“来了。”
沙哑的声音像锈铁刮过磨盘。
林风的玄铁剑已经出鞘三寸,月光从残破的屋顶漏下来,照见供桌后转出一道玄色身影。
青铜傩面泛着冷光,眼洞处的阴影里,看不出是男是女。
面具嘴角的纹路向上挑着,倒像是在笑。
“林风,你不该插手这场战争。”傩面人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大渝与乾元的胜负,早该定了。”
林风的拇指摩挲着剑脊,剑身上映出傩面人的影子。
他想起方才营中重新归位的各门派,想起赵掌门膝盖上的泥,钱堂主红着眼要打断儿子腿的模样——这些被他用半条命拢起来的人心,此刻正像火种般在他胸口烧着。
“那要看是谁安排的棋局。”他向前半步,剑尖挑起供桌上的积灰,“三年前割李将军的头,如今来搅我的局,你到底替谁办事?”
傩面人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袖口滑下三寸,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灰色,像泡在尸水里的莲藕。
林风的后颈突然窜起寒意——这不是活人该有的肤色。
就在他要再开口时,傩面人动了。
那根本不像是人的动作。
玄色长袍带起的风卷灭了林风袖中暗火,等他看清时,对方的手掌已经抵在他咽喉三寸处。
掌心涌出的不是真气,是某种黏腻的、带着腥甜的能量,像活物般往他经脉里钻。
林风倒吸一口凉气,《乾坤诀》在体内疯狂运转,竟被那能量缠住,像两条蛇在绞杀。
“这不是江湖内功。”他咬着牙退后半步,玄铁剑横在胸前,剑刃上凝起一层白霜——方才那股能量,竟让他的内力出现了刹那凝滞。
“秩序,必须恢复。”傩面人再次开口,这次声音里多了些机械感,像是有人在同时两句话,“你们的朝堂太脏,军队太弱,连江湖都在腐烂。失衡的世界,该重启了。”
“放屁!”
破庙外突然炸开一声断喝。
苏婉儿的雁翎刀劈开半扇朽木门,带起的气浪掀飞了供桌上的香炉。
她身后跟着二十个带刀护卫,火把将庙内照得亮如白昼。
林风这才发现,自己额角已经渗出冷汗——方才那半招,竟比与大渝十万铁骑对阵时更凶险。
“林大哥!”苏婉儿的刀指向傩面人,却先瞥了林风一眼。
他看见她眼底的紧绷——这姑娘自在军营长大,天塌下来都能笑着补刀,可此刻鬓角的碎发全被冷汗粘在脸上。
傩面人转头看向苏婉儿,青铜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
苏婉儿刚要挥刀,那银线突然像活了般缠上她的刀身,竟生生将雁翎刀拽得偏向半寸。
“结界。”林风脱口而出。
他看见庙门处的空气泛起涟漪,火把的光在涟漪里扭曲成碎片——方才他们竟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
“早备着了。”苏婉儿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撒出一把暗黄色粉末。
那是楚瑶用天山雪蟾的蟾酥混着南海珊瑚粉制的“镇魂香”,专门破江湖上的迷踪阵。
粉末飘到半空,果然映出无数金色纹路,像蛛网般罩住整座古庙。
“这纹路...”苏婉儿的刀尖挑起一缕金纹,“比我爹当年守的雁门关石阵还复杂十倍,怕不是凡人能布的。”
傩面人突然笑了,面具的嘴角咧得更开。
他抬手按在胸前,玄色长袍下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
林风的玄铁剑突然震颤起来,像是在恐惧什么。
“你们的世界,很快就会重启。”他的声音变得刺耳,像是金属摩擦,“而你,林风——”他的手指虚点向林风心口,“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话音未,傩面人的身影突然模糊。
苏婉儿挥刀劈向那团黑雾,却只砍中一片冷雾。
林风冲过去时,只触到供桌边缘的余温,以及地面上一道焦黑的痕迹,像被雷劈过的树桩。
“追!”苏婉儿的刀指向庙外,可二十个护卫冲出去后,只带回山风卷着的松针。
林风摸了摸方才被傩面人触及的咽喉,那里还残留着黏腻的触感,像被蛇信子舔过。
他低头看向地面,发现自己方才站的位置,青石板竟裂了蛛网般的细纹——那半招的余波,比他想象中更可怕。
“将军,柳姑娘派人送急信!”伍的声音从庙外传来。
林风接过信笺,是柳如烟的飞白体:“查古籍,傩面监察使,天外审判者,专清世间失衡之力。敌国或勾结此等存在。”他的手指在“天外”二字上顿了顿,突然想起傩面人掌心那股异质能量——原来不是江湖武学,是更可怕的东西。
山风卷着同字旗的猎猎声从营地方向传来。
林风站在庙门口,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喉结动了动。
苏婉儿走到他身边,雁翎刀还滴着未干的血——她方才劈断了半棵松树。
“林大哥,那东西...是人是鬼?”
“不是人,也不是鬼。”林风摸出怀里的金色帅令,令牌上各门派的徽章在晨光里闪着微光,“是局外人。”他望着傩面人消失的方向,眼中的凝重像压了块千年玄铁,“这场仗,我们要对付的不只是大渝的军队...还有更麻烦的东西。”
晨雾漫上山坳时,林风翻身上马。
玄铁剑在鞘中轻鸣,像在应和他心中翻涌的暗潮。
“重启”二字在他脑海里转着,像把钝刀在割神经——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李将军尸身旁的青铜面具,面具心口处刻着的“秩序”二字,此刻终于连成了线。
“回营。”他踢了踢马腹,马蹄声惊飞了枝头的寒鸦。
苏婉儿的雁翎刀插回腰间,刀鞘撞在护腿甲上,发出清越的响。
山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里面绣着的“苏”字——那是她父亲当年的将旗。
营寨的同字旗已经升到杆顶,在晨雾里像一团跳动的火。
林风望着那面旗,突然想起昨夜赵掌门的“同字旗还在观里供着”,想起钱堂主红着眼要打断儿子腿的模样。
这些被他用命拢起来的人心,此刻正像火种般在他胸口烧着——不管来的是天外的审判者,还是更可怕的东西,他都要护着这把火烧下去。
只是,当他摸向怀中的密信时,指尖触到了一片潮湿。
那是方才与傩面人交手时,渗出的冷汗浸透了信笺。
他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喉结动了动——有些事,可能从三年前李将军的头挂在城门时,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而现在,这颗种子终于要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