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大洪水时，上游河道中的水流，并不湍急，水量也不大。

等到了下游，洪浪滔天，冲垮堤坝，水淹千里良田，势不可挡。

历代开国建制的太祖皇帝，在刚起兵时，兵少将寡，拿下一座县城都困难。

等到了中后期，数十万大军横扫中华，无人可挡，短短一两年，就拿下大半个神州江山。

势如扩弩，节如发机。

积势是个漫长且困难的过程，一旦大势已成，则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羽降服一个个郡县的“天地意志”，也是如此。

连泗水郡的“地权”都拿到手，大半个“山东南部”被拿下，羽已掌握“大势”。

她携大势入淮阴，都没怎么折腾，就把手伸进淮阴的保暖内衣之下，摸到了淮阴柔嫩的肌肤。

还摸到了一手血！

在不久前，有人在淮阴屠了一条大龙。

位于淮阴城外十五里，一个土丘下方。

羽从地脉中钻出来时，见到连挖出来的土，都是新鲜的。

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

“下手真狠啊！不仅刨断了根，连‘尸骨’都扬了。”

土坑虽然重新被封堵，但羽可以清晰感知到，这处龙脉诞生地已彻底废了。

秦岭祖龙之死，犹如一柄利剑洞穿它的逆鳞，把心脏挖了。

尸体还躺在那抽搐，还有龙气外泄而出。

这处大龙，却是直接将龙尸从地脉中抽出来，剁成肉泥，撒在大地上。

“这不是钦天监干的，一定是潜龙互噬！”

半个月前，羽还在泗水郡折腾呢。

那个时间点，不可能有别的大秦天师跑到东南掘龙脉。

既然不是大秦天师干的，只能是竞争对手。

“死婆子，你跑我田里干什么？莫非要偷我枇杷？”

羽正在土坑边上转悠，一边转悠一边东张西望，双手不停掐算。

忽然从田埂另一头，冒出来一个青袍胖道士。

隔着老远，就骂骂捏捏，嚷声震天。

“道长，这是你的地？”灰白麻衣的老婆婆羽，和善问道。

龙脉的位置，只留下一个直径一丈半的大坑。

之前土坑应该很深，至少七八米，此时土坑已经被填上泥土。

三月份雨水多，下了一场雨，新填上的土坑，往下陷了几尺，没积多少水，倒是成了个烂泥坑。

泥坑中还有粪水，臭气熏天。

泥坑位于山坡下，原本应该是一块菜地。

半亩大的菜地，稀稀长出些青菜苗，应该是刚种下没多久。

菜地周围有半圈篱笆，篱笆角栽种一棵老枇杷树。

羽粗略看了一眼，估摸着它有四五百年的岁月。

长得倒是不大，海碗口那么粗的树干，树枝向东北延伸，好似黄山迎客松的造型。而“迎客松”指向的位置，就是大龙之穴。

龙脉被掘，对田里的青菜没什么影响，老枇杷树却像是大病一场。

树叶开始枯萎，已结出来的大串枇杷，本该金灿灿、圆嘟嘟，现在又又瘪，青黄斑驳，看着就没食欲。

而且，羽距离枇杷树还有七八丈远呢，哪能偷到枇杷？

“老婆子，你是哪个村的，你儿子是谁？道爷咋不认识你？”

胖道士走到跟前，斜着眼睛大喝，唇边几根鼠须一抖一抖。

“老身‘丘山老母’是也，道童，你老实回答老母的问题，不然敲破你脑袋！”

羽右手一捏，巧实剑入掌心，化为一根龙头拐杖。

《八九玄功》第一篇，主讲凝结元始之种，完成“九易筑基”。

九易分别为易气、易血、易精、易脉、易髓、易骨、易筋、易发、易形。

这里的“易”，就是“改变、变换、转化”之意。

前七易，是从脏腑到骨骼，再到皮肉，整个人体全方位地转化形态。

到了第八“易发”，并非单纯指头发的改易。

此处的“发”，是如毛发一样的“贴身之物”（被炼化之物，存在气机交感）。

比如，经常穿在身上的衣物、饰品、武器。

吃完大蟠桃，第八层“易发”已完成大半。

当时所欠缺者，只是羽自身的感悟和境界。

最近这一年多，羽在道行上突飞猛进，经验、感悟、智慧全面大爆发，易发早已完成。

她现在也能拔一根头发，变成个“假人”。

和猴哥的身外身有点像，但本质上存在巨大差别。猴哥拔毛变猴子，是一门名为“身外法身”的大神通，并非简单的“易发”之变。

现在，九易之变，只剩下最后的“易形”——将随手触碰之物变成其它物质形态。

目前“易形”，羽也已经成。

巧实剑变成龙头拐杖，对此时的她，随手为之，毫无难度。

可在胖道士眼中，凭空变出龙头拐杖，却成了神仙手段。

“你，你是谁？别用幻术吓唬道爷~~”

胖道人后退两步，面有惊惶之色，指着山坡上的道观，叫道：“我们长春观有茅仙洞的真人看顾。

你最好识相点，若敢用邪法害贫道，真人一定——哎呦，痛痛痛~~”

他色厉内荏的威胁之言还没完，龙头拐杖已跨越两丈，连续在他头顶。

“当当当”的敲了三下，脑顶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桃子大的一个包。

痛得道人胖脸扭曲，双膝发软，噗通跪在泥地里。

“老母饶命，的只是个火工道人，上有七十老娘，下有.村口翟寡妇还怀了道的种，不能死啊~~”

羽喝道：“问你什么，老实交代，别聒噪，别嚎！”

“老母您问~”胖道人忍着剧痛，挤出一个眼角带着泪花的谄笑。

看着有点可怜巴巴。

“这块菜地，是谁家的？”

“真是咱长春观的，归我管。”胖道人道。

“这块地之前铁定不是你们的。”羽语气肯定道。

胖道人怔了怔，眼中有了几分惊色，道：“原本是淮阴城破户韩家的，韩家子不种地，任由它荒芜。

半个月前，咱观里的何堂头用五两银子，从韩家子那买了过来。

您看地里的菜苗，还是我种下的呢！

我除草，我耕田。

我从何堂头那儿承包了这块地，一年要上缴六十斤时鲜瓜果菜蔬。”

羽心中一动，问道：“哪个韩家？韩子叫什么？”

“就是淮阴城，钻屠夫王二胯的韩信儿。”

胖道人的神色和语气，都异常轻蔑。

——果然是韩信！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帝王命格.可惜尚未发迹，就被人破了。

羽面上不动声色，又问道：“韩信为何把自家祖坟给刨了？”

胖道人又是一怔。

此时菜园子里并无坟墓，只有个烂泥坑。

这婆子连韩信都不认识，必定没见过之前的坟墓.

不过，想到这“丘山老母”凭空变拐杖，神通非凡，他又释然了。

——这婆子即便不是神仙，也是奇人异士，能掐会算、能变术法.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她问什么，我便什么吧！

心里这样想，他嘴上立即道：“韩信是败家子，家业都败光了，天天跑到别人家蹭饭吃。

曾经好心收留他的南昌亭长，都无法忍受他的懒惰，将他赶了出去。

可他还是不肯好好打理自家的这块菜地。

若他一直老实种田，不混个温饱，至少晚几年饿死。

见到他一直让菜地荒着，何堂头便打算买下来，充当长春观的寺田。

毕竟咱长春观就在边上。”

羽道：“这亩菜地不算什么。可他家祖坟在这儿，能随便卖？”

即便是天门镇败家子陈富贵，也是赌钱输得全家快要饿死时，才动了卖掉翠屏岘的念头。

她不相信韩信还能比“讨债鬼”陈富贵更加无德。

“原本韩信死活不肯卖。如老母所，他父母、爷奶的坟墓都在田里呢！

他虽然不种地，任由荒草满园，逢年过节也会来这儿扫墓。

后来我们观里的茅厕堵住了。

下了一场春雨，粪水顺着山坡流到这片田里，把韩家祖坟都淹了。

韩信才答应将祖坟迁到咱长春观的地宫。

是将来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再为先人修建新的坟墓。”

到这儿，胖道人脸上露出嘲讽之色，“那个败家子，连王屠户的臭胯都肯钻，连地都不会种，还能有什么出息？

他若能飞黄腾达，道早就飞升成仙！

何堂头也是个滥好人。

竟信了他的话，不仅给了他五两银子买地，还将韩信先人的遗骨存放在‘海会塔’里。”

胖道人既疑惑又懊恼，嘀咕道：“当初咱淮阴秦令尊，要将二夫人的灵龛送入海会塔，愿意捐赠500两银子，何堂头都没答应。

他真是夹脑风了，愿意给韩子这种恩典。”

寺庙有地宫，专门让人寄存亲朋棺椁。

“海会塔”则在寺庙风水宝地建造宝塔，算是VIP墓葬地。

羽皱眉道：“也就是，这个大土坑，是韩信自己刨的？”

胖道人撇嘴道：“可不就是他刨的？那个懒鬼倒是想请人，可他有钱吗？”

羽盯着坑底的粪水，面色阴晴不定，道：“你们寺庙的粪水，应该不是今年才流入韩家园子。”

胖道人又惊了一下，连连点头道：“老母好眼力，这都看出来了。

没错，咱长春观建在山丘上方，一到下雨的天气，难免有污水流下来。

唉，粪水臭归臭，可都是肥田的宝贝啊！

都浪费了。”

羽道：“一般人家，粪水都会用来沤肥，你也觉得浪费，为何不沤肥？”

沤肥很简单，就是将稻谷草、麦秸秆，或者杂草、杂物堆在茅厕边上。

再将粪水舀出来，泼在秸秆堆上，闷个十天半个月，就是最上等的肥料。

性价比极高，还特别方便简单，所以从来没农民浪费粪水。

胖道人叹道：“老母您也看到了，韩家这块地就在山脚，却不是咱长春观的寺田。

咱长春观在淮阴城颇有名气，香火很旺盛，方圆几百里，都有香客来进香祈福。

可长春观多是修道之人，没在附近置办多少寺田。

粪水多，用不掉，过去都是送给山坡下的庄户人家。

比如，韩子父母还活着时，经常去山坡上舀粪。

可近些年，很多庄户都被征调成了役夫，田都荒了，没人种了，还要粪水干啥？

就如老母慧眼所见，粪水并非今年才流到这块菜地。

只是今年韩子突然孝顺了一回，见不得祖坟被粪水所污，将父祖的遗骨转移到了‘海会塔’。

他运气好呀，咱长春观惯常帮扶邻里，何堂头又大发善心，都没收他的钱。”

——哼，鬼个善心，包藏祸心才对！

羽心中冷笑，这个何堂头八成有大问题！

只是她也很不解。

就像这胖道士所，韩家与长春观是邻居。

长春观名声不错，香火旺盛，过去经常送粪水给周围庄户。

此等道观的堂头，应该乐意见到老邻居家兴旺发达。

都不心慈人善，即便完全是利益考量，今天送了韩信大人情，将来得到的回报，远比造孽、坏掉韩家风水要强。

除非是有谁出了更大的价钱。

“你回去吧。去见你们观里的堂头，将你经历的事儿，跟他汇报一遍。”羽道。

胖道人连连摆手，惊慌道：“老母您放心，道明白厉害，绝对不敢乱嚼舌根。

今天道压根没遇到您。

嗯，道滑了一跤，衣服脏了，菜园子一切都正常，没任何人出现，也没人打听韩家坟墓。”

羽没好气道：“自作聪明的蠢货。让你干什么，你老实听着，快滚！”

胖道人只是不够精明，并非纯粹的蠢货。

愣了一下，他恍然大悟：这个丘山老母，还要审问何堂头！

奇了怪了，韩家的坟墓，有什么大秘密？

“的明白了，的立即如实向何堂头禀告今日之事。只是.”

到最后，他又犹豫起来，“老母，何堂头和道可不一样。

道一读道经就犯困，目前也就练了一套强身健体的《五行拳》。

何堂头曾在道宫修行过，拥有降龙伏虎、驱鬼御神之神通。”

“去吧，去吧，他是神仙都没关系。”羽摆手道。

——狗攮的，道宫弟子，拥有大神通，你都面不改色，还颇为不耐烦，难道你真是神仙？

那咱可要好好劝导何堂头，让他别犯浑，赶紧从后门溜走，别来韩家菜园子“送死”！

胖道人很“机灵”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