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立刻会意,脸上那谄媚的笑容愈发真诚:“老奴明白了。老奴的这双眼,一定替陛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去吧。”嘉隆帝挥了挥手,重新靠回龙椅,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王瑾躬身告退,走出大殿的瞬间,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抬头看了看京城灰蒙蒙的天,尖声对殿外的太监吩咐:“传旨,召禁军中郎将陈霄,即刻入宫觐见!”
一道代表着天子意志的旨意,就此化作滚滚车轮,带着上百名禁军护卫与满车的“赏赐”,浩浩荡荡地驶出京城,向着冰天雪地的北境,碾压而去。
幽州,雍王府。
暖炉烧得正旺,将书房内的寒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姜恪正把玩着手中那块入手冰凉的黑色铁牌,铁牌上复杂的齿轮图案,在烛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墨家巨子——墨闻】。
这可真是个宝贝。
他正盘算着该派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将这位隐居的大宗师请到幽州来,为自己的工业化蓝图添上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一旁的徐庶,正铺开一张巨大的幽州地图,用炭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主公,此次大胜,我军缴获战马一千三百余匹,牛羊近两千头。依照您的命令,牛羊半数犒劳军民,半数充作军资。战马择优补充虎豹骑后,尚余九百匹。臣建议,仿照虎豹骑建制,组建一支新的轻骑兵,以斥候、袭扰为主,可命名为‘踏雪营’。”
“准了。”姜恪头也不抬,“人选你来定,张诚那家伙,先让他管着斥候营,能不能坐稳那个位子,看他自己的本事。”
徐庶点头,又道:“此外,巴图首级高悬,秃鹫部覆灭,消息传开,周边几个部都派人送来了‘贡品’,言辞极为谦卑,实则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
“一群墙头草。”姜恪嗤笑一声,“告诉他们,本王的幽州不养闲人,想要安稳过冬,就拿部里最好的工匠来换。铁匠、木匠、皮匠,本王都要。”
“是。”徐庶领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以工匠换和平,这招釜底抽薪,既能削弱部潜力,又能增强自身,当真高明。
书房内的气氛一片热烈,充满了大胜之后欣欣向荣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口低声禀报:“殿下,四海阁苏姐有密信送到。”
姜恪眉头一挑。
苏清晏的密信,从来都是用一种特殊的飞鸟传递,直接入王府内院,绝不通过外人。此刻亲卫来报,明事情紧急,走的是最快的渠道。
“拿来。”
亲卫呈上一个蜡丸。
姜恪捏开蜡丸,取出一张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十字,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天使出京,领队王瑾,来者不善。】
嗡。
姜恪的脑子瞬间一清。
书房内因为暖炉而升腾起的暖意,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他手中的黑色铁牌,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在他被贬离京,九死一生的时候,不闻不问。在他稳定幽州,赈济灾民的时候,视而不见。
如今,他仅仅是打了一场的胜仗,斩了一个不入流的蛮族部首领,这位父皇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投了过来。
这不是关爱,是审视。
这不是封赏,是敲打。
他身边的徐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姜恪气息的变化。
“主公?”
姜恪没有话,只是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徐庶接过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那只握着炭笔的手,都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刺眼的黑痕。
“王瑾”徐庶的声音干涩,“此人是陛下潜邸时的伴当,如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执掌东厂,是陛下的心腹、耳目、手中最利的一把刀。他亲自前来……”
后面的话,徐庶没有下去,但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已经不是试探了,这是怀疑。
一旦王瑾回到京城,在父皇面前错一句话,等待姜恪的,绝不是什么好下场。轻则削去兵权,重则一杯毒酒、三尺白绫,直接赐死在这苦寒之地。
毕竟,一个拥有前朝血脉,又在边疆手握强兵的皇子,对任何一个皇帝来,都是一根必须拔掉的肉中刺。
“还有禁军将军陈霄。”姜恪补充了一句,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徐庶有些心慌,“一个最懂阴谋的太监,一个最懂军事的将军。父皇这是想把我的底裤都扒下来,看得一清二楚啊。”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冰冷的空气,让他愈发清醒。
怕吗?
当然怕。
那是掌握着整个王朝生杀大权的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权谋家。
自己这点家底,在他面前,或许真的不够看。
但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到幽州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退路。
“元直。”姜恪忽然开口。
“臣在。”徐庶立刻躬身,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你,一个莽撞、愚蠢、好大喜功、全凭运气打了两场胜仗的边疆莽夫,会不会让父皇睡得更安稳一些?”
徐庶先是一愣,随即,他那双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姜恪的意思。
藏拙!
将所有的锋芒,所有的智慧,所有的成就,都隐藏起来。
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毫无威胁,甚至有些可笑的形象。
“主公英明!”徐庶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陛下多疑,他最忌惮的,是一个有能力、有野心、还手握兵权的儿子。但如果,这个儿子只是个运气好的蠢货,那他非但不会忌惮,反而会觉得有趣。”
“没错,就是有趣。”姜恪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一个被他扔掉的垃圾,居然在垃圾堆里捡到了宝贝,他会好奇,会想看看,但绝不会感到威胁。”
他重新坐回主位,眼中那股冰冷的杀伐之气,被一种玩世不恭的戏谑所取代。
他敲了敲桌子,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元直,传我将令。”
徐庶俯首帖耳:“臣,洗耳恭听。”
姜恪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指点着,仿佛在指挥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
“第一,将新练的‘踏雪营’,解散!不对,不能解散,让他们换上最破烂的衣服,去城里当巡街的混子,怎么懒散怎么来,怎么惹人厌怎么来。”
“第二,所有水泥建造的工事,用泥巴和茅草给我糊起来!尤其是城墙上的箭塔,务必让它看起来摇摇欲坠,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第三,军工厂停工,把那些新造的马镫、马蹄铁,全都藏到地窖里去。虎豹骑……除了赵云澜的亲卫队,其他人全部换成破烂装备。”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姜恪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
“从明天开始,本王要宴请全城。把我们从豪族那里抄来的金银财宝,全都给我搬出来,把王府打扮得越俗气越好,怎么看怎么像个暴发户,就怎么来。”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徐庶,最后下达了总命令。
“一句话,我们要让这位王公公看到一个他最想看到的幽州。”
“一个穷兵黩武,不知内政;一个将帅无能,全凭侥幸;一个烂泥扶不上墙,却又偏偏踩了狗屎运的废柴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