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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新法(1 / 1)

一夜过去。

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在禁军的控制下,整个淯井监没出什么乱子。

而在第二天的中午,阿木图也带着人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上了年纪,穿着僚人传统服饰的头人、寨老。

僚人头人们拘谨地站在一侧,带着天然的疏离。

很快,又一群人被甲士押解了进来,这群人正是涉案吏们,王逵和这些吏员们如丧考妣地缩在另一侧,这让官廨正堂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他们在隔离审讯后本来就心理防线脆弱,害怕同伴出卖后失去利用价值,所以很快就有人被突破了而只要一个人被突破,拿着关键口供去交叉审讯,剩下的也就没了抵抗的意志。

空气里弥漫着不安的气氛,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

范祥没有看那些证据,也没有立刻理会王逵和阿木图。

“人都齐了。”

范祥径直开口道:“本官范祥,奉旨提举川陕盐务,今日召集诸位,只为一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改盐法!改淯井监之盐法!”

这掷地有声的开场白,让王逵身体一颤,把头埋得更低,阿木图带来的头人、寨老们则是面面相觑,眼中惊疑更甚。

范祥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直接切入主题。

“自即日起,淯井监行新法!”

“其一,于淯井监设‘折博务’,专司盐课!”

所谓“折博务”,指的是庆历年间始设于永兴、凤翔等地,由三司直辖的地方盐务机构,正是张方平和范祥的手笔,在宋夏战争中为宋军的筹措粮饷以及后勤运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在战后,则负责禁止陕地商人私自贩盐入汉中以南地区,令商人向朝廷纳钱,换取贩盐资格等事务。

“其二,凡灶丁熬盐之工所得,无论汉、僚,皆由折博务以‘盐钞’兑付工钱!”

范祥拿起一张盖着鲜红官印、墨迹未干的“盐钞”样张,向众人展示。

那上面清晰地印着面额、编号,正是此前范祥主持的,通行于陕地的盐钞。

“不久之后,凭此钞,可于折博务随时兑换铜钱!亦可按市价,折换米粮、布帛、盐引、乃至铁器、耕牛等物!由尔等自择!”

之所以对着这些熟僚头人讲这些,根本原因就是熟僚本就是生长在淯井监附近的土人,因为地理原因,他们除了祖传的制盐手艺,也很难通过其他方式来谋生,而淯井监里绝大部分灶丁都是家庭就在山里的熟僚寻常汉人但凡能去长江拉纤,都不会来这里制盐的。

所以,此前王逵讲的“在册灶丁一千六百余人,连同家眷约七千余人”,这些人大部分跟“僚户编管于井场附近山林者约三千余户”在数据上是重迭的,灶丁在盐场干活,他们的家眷就在山里的僚寨中生活,而其他不在盐场干活的僚人,则从事耕种、捕猎、采摘等,用以维持生计。

而正因为出力的大多数都是熟僚,所以无论实施什么新法,都是绕不开这些熟僚头人、寨老的。

“现钱?米粮?布帛?铁器?”

一个老寨子头人忍不住用僚语低声惊呼,随即被阿木图用眼神制止,但所有僚人头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状态。

这和他们被压榨了几十年的“以盐换粮、价由官定、层层克扣”的模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其三,折博务发放盐钞时,分别签押,直付灶丁,任何人不得从中克扣、截留、加耗!违者,以贪墨论处!”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官廨内轰然炸响!

淯井监官吏们苦心经营多年,赖以盘剥的核心渠道,那层层迭迭的“官价”、“加耗”、“规费”,被这新法,瞬间斩断!斩得干干净净!

赖以吸血的根基,被连根拔起!

此时本就到了崩溃边缘的王逵万念俱灰,他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竟是失禁了。

“拖下去!”

梁都监厉声喝道,两名甲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失禁、散发着恶臭的王逵拖离了正堂。

另一边,阿木图等头人也是眉头紧蹙。

这新法固然好,固然能帮助灶丁拿到他们应得的酬劳改善生活,但同样也让僚人宗族掌握利益分配的话语权被削弱了。

这让他们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几个头人下意识地就想出声反对。

然而,当范祥的目光扫了过来,那目光中蕴含的杀伐决断之气,让他们到嘴边的异议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们想起了刚才王逵被拖走的惨状,更想起了阿木图提到这位汉官老爷在盐场边缘,对着所有灶丁发下的重誓!

这位汉官老爷,不是在和他们商量,是在宣布!

是在用绝对的权威和铁腕的手段,强行重塑淯井监的规则!

他们脸上的神情交织变幻,最终在范祥那强大的威压和梁都监按刀虎视之下,化为了一片无声。

阿木图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些,第一个缓缓低下了头,用僚语嘶哑地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表示遵从。

其他头人见状,也纷纷垂首,不敢再有任何异色。

随后,新法被公布给了盐场内的所有人听。

范祥身着绯袍,头戴展脚幞头,神色肃穆,不怒自威,在甲士们的护卫下,亲自宣布。

当昨天拿着铁锨要打人的年轻灶丁,在听到新法的这些内容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那双曾经只燃烧着仇恨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希望光芒。

他熬一天盐,累死累活,被烟熏火燎,被鞭打呵斥,以前只能领到一点点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糙米!

现在能用盐钞去换钱?换粮?换布?换.铁器?!

巨大的、从未敢奢望过的冲击,让他感觉脑袋有点晕乎乎的,那是一种从暗无天日的深渊里骤然看到一丝微光的眩晕感!

直到跟同伴确认后,直到亲自看到那些曾经高高在上压榨他们的官吏被押走后,他才确认,这不是梦!

这个叫“岩桑”的年轻灶丁,他张着嘴想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随后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朝着范祥的方向跪了下去!

不是被迫,而是一种发自内心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的敬意。

随后,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沾染的烟灰,在他眼眶下仿佛冲开两道泥泞的沟壑一般,汹涌而出!

他身后的那些僚人灶丁,虽然不如岩桑这般反应激烈,但同样个个双眼通红。

范祥的新法,对他们而言,不啻于救命的甘霖!

陆北顾站在范祥身侧,看着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公布之后,到了下午时分,范祥亲自把陆北顾送出城。

“范公保重!学生就此拜别!”

“去吧。”范祥挥挥手,“若是考中举人拿到了解额,让州衙捎口信给我。”

陆北顾点点头,转身走向早已在城门外等候他的人。

一队甲士带着几匹驮着简单行囊的健骡,已在待命。

陆北顾翻身上了一匹驴子,最后看了一眼阳光下显得格外高大的绯袍身影。

“有劳,我们走!”

蹄声嘚嘚,在军士的护卫下,他重新踏上那条泾滩路。

来时带着恐惧,归途却满载着希望。

山路蜿蜒,层林迭嶂。

陆北顾回望渐渐隐没在群山中的淯井监,那标志性的浓烟依旧升腾,他握紧了缰绳,目光投向泸州的方向。

州试的结果.快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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