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hello world
对于常年阴霾的地区而言,太阳的普照或许是一种恩赐和怜悯,可对于沿海区域甚至上汪洋之上的行船而言,那炽热到令皮肤刺痛剥落的阳光,已经变成了习以为常的躁和惩罚。
残暴到令皮肤溃烂的日晒,厚重到令人想要将裤裆都挠下来的潮湿,无时不刻的颠簸,干不完的杂活,铲不完的锈斑,草不完的尼玛。
空调和啤酒那是船长和高层才能享受到的待遇,皮肤黑的水手们只能骂着娘,汗流渎背的到处忙碌,有半截烟屁股嘬两口就差不多了。
从噪音不断的闷热船舱到暴晒如蒸笼一般的甲板,煎熬中渐渐习惯。
尤其是这种走私船,还要时不时的望风,躲避海防的搜捕追查,乃至同行的黑吃黑,时刻准备豁出命来上演一场逃亡大戏。
风头越来越紧,查的越来越严,同行的素质越来越差,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还特么要伺候一个,不,两个混上船来大爷命途多歼,不外如此。
大家忍不住都扪心自问一一这沟槽的人生只有在走私的时候如此艰难,还是从来都是呢?
而此刻,当远方的海岸线终于浮现在眼前的时候,几乎都快要热泪盈眶。
船舱里,驾驶台前面,翘着脚抽烟的船长唻了口睡沫,回头,警向了身后的不速之客:「喏,
地方到了,滚吧。」
「这不还有一截么。」
那个头发枯黄的干瘦少年咧嘴一笑,恳请道:「这么宽的距离,我俩也游不过去啊。叔,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再近点?」
说话的少年瘦骨鳞,看得出常年营养不良,还瘤着一条腿,走起路来一一拐,风吹就倒,
可那一双眼晴,却黑的发亮,看过来的时候,就刺的人心慌。
就像是什么披着人皮的野兽一样,令人头皮发麻。
尤其是当这个畜生脚底下还踩着一捆雷管和高爆炸药,手里捏着个自己焊的起爆器来跟你讲话的时候,就令人更麻了!
「荒集的规矩你不懂,我们买了米四爷的道儿,那这条船只能往潮城去,被人逮到在崖城附近靠岸,万一给人上称,那就是吃里扒外,要三刀六洞。」
船长不假思索的摇头:「大家靠规矩吃饭,没规矩的事儿一旦开了头,最好的结果都是我这只手。」
「那放条板给我呗。」少年顺杆子往上爬:「我自己划过去也行。」
「你还真特么好意思开口。」
船长被气笑了,「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哎,我一条贱命事小,耽搁了您的事情岂不麻烦?」少年着脸,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干脆就把我们兄弟俩当个屁放了,不也少点麻烦么?」
可即便是这么说,他的手依旧在起爆器上。
自从上船之后,根本就没有松过。
不只是如此,吃的东西和水,全都是自带的,而且为了避免上厕所,根本没吃过多少,整整三天,眼睛都没合上过。
随时准备,垂死一搏!
遇到这种人,简直就是特么的遇到鬼了。
四天之前,半夜从七城装船出发了三个钟头之后,才发现,被人摸上了船。来的不是黑吃黑的同行,也不是什么想要趁机偷渡的难民,是个浑身绑着炸药的小鬼带着他那个坐在轮椅上奄奄一息的弟弟。
被发现之后,不慌也不跑,反而拿着土制手枪挟持了水手,逼着他来找船长。
不要钱也不要货,只想搭个便车,请船长看在这五斤炸药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或者大家一起爆了,一了百了。
只能说上辈子没有行善积德,这辈子给荒集打工,还摊上这种鬼东西。
倒霉到家了!
船长警了一眼眼前的小鬼,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裹着毯子昏睡的孩子,一根烟抽完,朝着二副挥了挥手。
「给他们板。」
他看向了小鬼,似笑非笑:「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我再送你们一程?」
「那可再好不过了。」少年喜笑颜开,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感激涕零:「我就说咱俩投缘!」
投缘你特么的倒是撒手啊!
船长骂了句脏话,拍拍屁股起身,示意他跟上。
二十分钟后,板在一处浅滩靠了岸。
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奇迹一般的好聚好散。
黑瘦的少年吃力的背起了昏睡的弟弟,娴熟的将他捆在了自己的身上,打结,最后道别:「多谢了,叔!」
船长抽着烟,笑眯眯的问:「要我再借你点路费?」
「不用了。」少年摆手。
「那还不快滚!」船长垮起了脸来,「等我送你呢?」
「留个电话吧,叔。」
那少年抬头,看着他,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不见了,可神情却罕见的认真:「欠的钱,我会还的。」
船长笑起来了,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逗的,可看到那一双眼睛的时候,却莫名的沉默了一瞬。
「行,我等着你还钱!」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枪来,丢了过去,「送你的,费劲巴拉的把你这个小狗日的送到这儿,别特么给莫名其妙死外面。」
「多谢。」
少年接住了枪,娴熟的检查和操作,塞进了口袋。
就这样,回头远去。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这个地方,却好像早已经找到了要去的地方了一样,毫不迟疑,毫不犹豫。
令板上的船长沉默了很久。
「现在的小崽子,真特么一个比一个见鬼了啊。」
他叹了口气,启动了马达,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等待的船员们看着空空荡荡的船,还有船长身上毫无血迹的衣服,略微然。
「不是,您真给放走了?」
「不然呢?和他一起爆了?」
船长摆了摆手,兴致索然:「一上岸就笔直冲着新泉跑的主儿,犯不着跟那种神经病一般见识况且,这种事情还真他妈不是第一次了!
往日他还以为是同行之间的传闻和谣言,却没想到,居然能让自己碰上这么离谱的一次。
真特么是邪了门了。
怎么这些日子,什么牛鬼蛇神都往新泉跑了?
跨过了荒凉的前滩,绕过了沼泽的边缘,爬过了两座山,就踏上了尘土飞扬的大路,车来车往,逼逼声不断。
运气好,拦了一辆垃圾佬的车,靠着手里的‘炸票’和‘子弹通行证」,谢绝了充满本地特色的邀请之后,又搭了一节路。
荒野之中的棚屋越来越多了。
渐渐喧嚣,渐渐繁华。
直到终于站在了一扇陌生的闸门前面,一辆辆贴着牌照的改装车在闸机前面等待着放行,他们排着队,在最后面,静静的等待。
背后,昏睡的孩子好像终于醒了,茫然的瞪大了眼睛,却看不清楚:「哥,这里是哪里?」
「新泉,我们将来生活的地方。」少年想了一下,笑起来了:「我们的——家。」
孩子沉默了一下,轻声问:「这里会有家么?」
「会有的,一定!」
少年断然的保证,往前,垫脚向着厂区门亭里面的人说:「我要找季先生,我们约好的!」
「你?」
保安微微的挑起眉头,警着少年的模样,略微错愣,又好像见怪不怪,将他们带到了旁边的大厅,早已经有人等在那里,手里拿着名单。
并没有因为年龄而有所小,文员扶了一下眼镜,「小兄弟怎么称呼?」
「颜非。」
少年昂起了头:「颜色的颜,是非的非。」
「啊,查到了,确实在名单了,还很靠前。」文员翻了翻手里的表格,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最近季先生不在新泉,不过他提到过你,都已经吩咐好了。」
说着,从旁边的架子上翻了半天,找了一大堆东西出来:「这个是饭卡,这个是给你们宿舍的钥匙,双人寝,这个是—呢,防爆箱。」”
颜非愣了一下,疑惑:「防爆什么?」
「咳咳,防爆箱。」
文员尴尬的咳嗽了两下:「我也不是很懂,但他说有可能用得到,嗯,原话是说:你这个小崽子应该能听得懂。」
颜非顿时沉默,许久,迟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捆炸药,放了进去。
文员点头,翻了翻手里的记录,转述着来自季先生的话语:「你小子糊弄谁呢?还有呢?」
于是,颜非磨蹭着,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百般不舍的放了进去,气恼:「这下总行了吧?」
文员也开始擦汗了,挥手唤过了同事,立刻就有人端着箱子出去,很快,远方传来引爆的轰鸣。
即便是这几天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绝活儿,依旧有点发毛,这是哪里来的爆炸狂魔?
「稍等一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季先生专门吩咐给你的,其他人可都没有呢。」
文员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来,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不好拿没关系,等会儿有人帮你送过去的。
来,签个字,接收一下。」
颜非的眼角开始狂跳起来了。
本能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尤其是当他打开一个箱子,发现里面装满了各种教材和卷子的时候,就开始流汗了。
坏了自己这是跳进火坑了!
「我能不要么?」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徒劳抗拒,
文员不语,只是微笑。
直到颜非痛苦的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才笑眯眯的送出了最后的噩耗:「季先生说,等他回来,是会抽查的‘不及格的后果,你应该懂吧?
于是,颜非更想死了。
生无可恋。
可最后,递过来的,是一张诊疗卡。
「还有这个,余秘书最近刚组织了会诊,前面右拐就能看到,直接去找谢大夫就行,瘦高个,
很显眼。”
文员完成了最后的交代,挥手道别。
只有颜非低头,呆滞的看着手里的诊疗卡,许久,终于反应了过来。
暂时忘记了堆积如山的教材,兴高采烈的背起了弟弟,去往了他所指引的方向,脚步轻快。
「你看吧!」
回过头的时候,忍不住向着弟弟得意一笑:「我早就说过,季先生做事不会错的!」
「季先生一定很厉害吧?
昏沉之中的孩子轻声呢喃。
颜非昂起头来:「当然啊,我都跟你说过了!」
「不,只是感觉,和哥哥你说的不一样」孩子想了一下,笃定的说:「一定没那么凶才对,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努力的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些模糊的景象,往来的行人和车辆,喧嚣混乱的市场,讨价还价、排队、吆喝、呐喊,似乎是平平无奇的一切。
但却文和其他的地方,又什么不一样。
睁开眼晴的时候,看不清楚,可闭上眼晴之后,一切就变得如此清晰。
「大家好像都是在笑着的啊。」
半梦半醒的昏沉中,孩子恍然的轻叹,「就像是哥哥一样。」
原来梦境之外的世界,也有笑容存在。
「嗯,我知道了,行,那就交给阿树和老苟安排吧,其他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
我这边还有点事,恐怕下个月才能处理完,还有,让延工盯着那小子,别给我搞什么爆炸事故出来..
同样暴晒的烈日之下,季觉挂断了电话,漫步在残垣断壁之间。
炽热的阳光照耀之下,空气中仿佛依旧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散发着诡异的虹光,看的久了,就让人头晕目眩。
海量被污染的灵质还缠绕在这一片大地之上,将这里化为了生命的禁区,寸草不生,一切生灵尽数变异的魔域禁区。
千岛西南,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价值,被所有人遗忘的偏僻之地。
普纳班图!
可现在,这一片荒芜和孽化纠缠的无主之地,却迎来了新的开荒者。
银色的雾气舞动在天穹之中,一道道垂落,在伊西丝之手的净化和驱散之下,再度开辟出一片崭新的领域。
通过末日专列的中转和繁荣号的输送,大量的物资流转而来,崭新的厂房和楼宇拔地而起,却看不到除了季觉之外任何的活人,
只有一个个不足半人高的怪东西成群结队的奔走在废墟和工地之间,清理垃圾,打灰和泥,彼此配合着完成诸多繁杂工作。
有了这些蝇王中所分出的造物之灵以后,再无需伊西丝去亲自动手,只要发布命令,这些下级的造物之灵就会勤勤恳恳的去完成一切工作。
就在棱角分明的身体之上,装配着两条小短手和小短腿,以及,一条充电缆所构成的尾巴,灵活的甩动着。
勤快能干,任劳任怨,效率惊人。
唯一有点奇怪的地方·就是造型的部分!
鬼知道是不是华胥君给留下的什么彩蛋,明明是自我意识微弱的造物之灵,偏偏对头上两个酷似猫耳一样的尖角的存在有着强烈的执念,没有就不行,甚至在彼此交流的时候还会喵喵叫!
偶尔还会在没有命令的时候会成群结队的跑到晒着太阳下面,扎堆儿睡懒觉。
或许这就是那位幻梦之主留给季觉的那么一丝怨念吧一一既然你这么喜欢猫,干脆自己去养一窝吧!
许久没有撒欢的小牛马也显出了原型来,兴奋的在机械猫猫们中间往复奔走,来回蹲跳,邀请着它们做游戏,甚至逮住一只舔一口,悄悄的趁着季觉不注意,啃两下,尝尝味道。
然后,在季觉看过来的时候,回头吐掉。
摇着尾巴,一脸乖巧。
秩序井然的工地在一片喵喵声中繁忙的运转着,崭新的根基已经从这一片没有人在乎的地方再度竖起。
接下来一些不好在新泉进行的研究和试验,就可以逐步的转移到这里。
而且本地的条件,还更适合招新和增援,
可以预见,在不远的未来,地下车间的老员工们也可以喜迎新的工位和环境,可以晒得到太阳了,真是可喜可贺!
前景各种意义上的,都更加光明了!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啊。」
季觉叉腰赞叹起来,满怀着期待。
伊西丝无可奈何的叹息:「先生,为何每当您发出这种声音的时候,我就能体会到人类这个物种的丰富和多样性呢?」
「唔,搞不好,不是人类的丰富和多样。」
季觉想了一下,耸了耸肩,由衷感慨:「有可能,反而是我一不小心,有点脱离范畴了呢?」
那一瞬间,烈日的映照之下,他缓缓的抬起了手掌。
向前伸出。
随着五指的收缩,清脆的声音从掌心之中响起,仿佛钢铁摩擦一样,血肉的色彩在迅速的褪尽,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的铁光。
向上,迅速的蔓延。
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弹指间,旧的一切尽数消失不见,人的面目和软弱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肃冷庄严的金属构造,棱角挣狞。
五指弹动,感受着手臂内部的液压结构和舒张变化,活动身躯,就能听见胸腔之内引擎的低沉回声。
灵质如同火焰那样,流淌在无以计数的线缆之内,细微的电光和火花在金属化的神经和大脑中闪烁不休。
就好像是从看不见的锁之中解脱了一般,从旧有的一切完成了最后的升华。
在这源自灵魂的磅礴律动里,骨骼变幻如钢铁,血液奔流如水银。
所感受到的,就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再无需多余的掩饰和费尽心力的追求,也不必困扰和迷惑,只要,理所当然的显现本质就好!
真正的自我,灵魂真正的模样,天选者最完备的姿态。
这便是从迷梦中苏醒之后,所迎来的一一重生形态!
「剩下的工作就麻烦你啦,伊西丝。」
季觉挥手,迈步向前:「开个小差,去去就回。」
钢铁摩擦的声音再度响起,非攻的掌控和干涉之下,钢铁的羽翼从季觉的背后展开,水银流转之中,聚合为矢量引擎构造,焰光涌动,喷薄而出!
轰鸣巨响,气浪呼啸。
季觉已经冲天而起!
从地狱一般的魔境之中超脱而出,闪烁如星辰那样,穿过了灵质和水银的迷雾,划过了蔚蓝的晴空,突破狂风和云层的束缚,再度升入了天穹之上!
向上眺望,烈日之下,无穷苍青里,天穹覆盖所有。
向下俯瞰,舞动的波澜在碧蓝之中波澜,去往了尽头的远方。
季觉静静的悬停在穹空之中,就像是坠入了另一片海洋。
就在空旷的天海之间,如此静谧,闭上眼晴,仿佛能够感受到海浪和天穹的高歌。
如梦似幻。
他挥了挥手,向着眼前的一切。
一你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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