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敏感地捕捉到大人谈话之间的关键词。
“孩子”，指的不就是他么。
“骗”，“善意的隐瞒”，说明他们有什么事没有告诉他。
直觉告诉他，是不太好的事。
对于小孩来说，他们社会阅历不足，成年人身上那种社会性的权威，使他们天然畏惧。
星星感觉得到大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一时之间有点无措，眼睛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顾迎清意外的同时，安抚性地搂住星星小小的身子，但又不是很用力，不会让他觉得即将发生一件好了不得的事。
许安融也只顾着紧张了，看向星星，急着让保姆把孩子带回房间。
星星觉得身后那只手臂仿佛后盾，稳稳给他传输着力量。
“你们背着我要说什么啊？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啊？”星星不仅不跟阿姨走，还开始提出不满和要求，“你们是不是要说和我有关的事？我也想听。”
“你……！”许安融被狠狠一哽，“你这孩子，不听话是不是？”
未曾料到程越生所说的“孩子大了不好骗”竟这么快就得到印证。
而且许安融从赵南川去世之后，越发娇惯孩子，虽然理智总想着要早点培养孩子独立，和各方面的技能，好使他能够在成年后尽早拥有继承家业的能力。
可私心又怕孩子吃苦，这么小没了爹，亲妈又是个那样满腹坏水靠不住的人，成长路上若是做奶奶的再不给点疼爱，真怕他长大后变成一个冷冰冰的大人。
以至于孩子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她。
许安融想趁此树个典型，让他知道奶奶对他虽好，但他也不能忤逆权威，以免之后养成习惯。
她脸色一厉，抬高声音道：“我平时不发火，把你惯得无法无天，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星星一开始骇了骇，愣了下神之后，忽地犟骨硬起来，两手一抱，将脸别向一边，小嘴紧抿嘴角朝一边高高噘起。
一脸“我就不听有本事你打我”的样子。
顾迎清常在网上刷到那种，稍有不顺心就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孩，居然感觉星星表达愤怒的方式还挺温和。
只是对于此种局面她毫无准备，她原本跟程越生是打算用王朝岱做人情，先让许安融消消气，再重新谈谈利益分割问题。
结果现在乱成一锅粥。
她破罐破摔地想，大家趁热喝算了。
程越生直接跟星星对话：“赵星淮，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有什么事瞒着你吗？”
星星点头。
“真的想知道？”程越生挑眉，用逗小孩的语气，“那你先保证，不生气，不哭不闹。”
“我保证不生气不哭不闹。”
“你再说，表叔公，求求你告诉我。”
顾迎清私下掐他。
星星求知若渴，根本不带一丝犹豫，“表叔公，求求你告诉我。”
“行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勉强告诉你，我跟她结婚了。”程越生指指顾迎清。
星星像是没听懂一样。
然后在短短时间内，脸上表情从困惑到明了，紧跟着透露出一种愤怒，接下来又陷入另一种困惑，似乎在疑问，自己有没有资格愤怒，最后以失落而告终。
是啊，他不是早就知道顾迎清是兖兖的妈妈了吗？
一个小孩的爸爸妈妈结婚，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顾迎清在一个小孩的脸上，看到如此清晰的情绪上的起承转合，她自己也陷入一种困惑中。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一个又一个困境。
她的，别人的。
这个时候，她只能告诉自己，这是星星的课题，也是她的课题。
星星极力掩饰着情绪，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让自己离开顾迎清的臂弯。
他问：“你们结婚了？”
顾迎清回：“是的。”
许安融气到不行，这会儿却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惊扰了那孩子似的。
星星说：“那不是很好嘛，兖兖的爸爸妈妈结婚了，他应该很高兴。”
只是，他那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从今后，她真的再也没可能是他的妈妈了。
他再也不能把她当妈妈。
从今以后，她对他而言身份变更，将会有一个新的固定称谓。
虽然他还不知道表叔公的老婆要怎么称呼。
于是他问表叔公：“那我以后该怎么叫她啊？”
程越生说：“表叔婶吧？也可以叫叔婶，亲热点。”
星星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他说：“你们快吃饭吧，一会儿都凉咯。”
顾迎清一瞬间很想哭。
星星的反应在许安融的意料之外。
一时觉得孩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一言不合就置气哭喊的幼儿了。
一时又觉得伤感，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样复杂的长辈关系，难免给他心中留下创伤。
只能自我安慰这一切都是命运中早已写好的，至于将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毕竟很多事随着他长大，也会发现真相，而等他的自我意识随着年岁愈加强烈，发现一些被隐瞒的真相说不定更加反感。
算了算了。
许安融一顿早饭吃得身心俱疲。
到那新婚的两口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顾迎清说：“许总，王委那边说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您怎么看？”
许安融登时的明白过来，心下冷嗤，这两人原来是有备而来。
她低讽道：“我能怎么看？人家投来橄榄枝，我能拒接不成？”
顾迎清还说：“他还特地提到，要程越生也一起。”
许安融当时被气得物理意义上的胃痛，吃的早饭都随着胃痉挛一起翻涌起来。
她喘着气，只用眼神刀着顾迎清，深深地审视起她来。
这小妮子真的忒坏，明知她这个时候需要王朝岱的站队。
这一切，既像是计划好的，又像无意铸成，让人找不到可疑之处。
此人之前分明跟程越生已经分得彻彻底底的样子……
许安融之所以会掉以轻心，是因为顾迎清已配合她公开与赵南川曾结过婚，甚至以赵家重要成员活动在各种公开场合。
她以为，顾迎清此人向来受制于道德与名声，从今以后便会任她摆布。
顾迎清凭什么敢跟程越生结婚的？
跟一个站在悬崖边，刀口舔血的人……
使那些口头的白纸黑字的约定，却在一夜之间失去意义。
许安融很想骂一句愚蠢，居然赌上自己的一切。
可一回头发现，被迫和这夫妻绑定在一起的，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