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六月三日,早上七点,朱由检被热醒。左拥右抱,左边是李秋娘,右边是沈沛卿:一个身形修长,一个躯体娇小,肌肤泛着些微油光,如同羊脂玉一样,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扫上一眼就很难冷静下来。
朱由检感觉脑壳有些晕乎,像是中暑了一样。他的后背、头皮都冒了不少汗,被浸润的发丝贴在红扑扑的脸颊上。他在李秋娘的屁股上抓了一把,捏了捏沈沛卿的鼻子,将两人唤醒,而后在二女的服侍下冲了个澡。也就是需要上朝,不然他高低得……
皇极殿,朱由检入座之后,群臣百官才从殿外鱼贯而入。左班文官,自东阶升;右班武官,自西阶升;各衙门奏事官,列于丹墀之下,候旨依次奏对。鸿胪寺左少卿刘泽深用一种很装的调子唱道:“崇祯元年六月初三日乙未早朝,在京应参官员共七百三十三人。
内:文官自六部尚书以下三百零五人,武官自五军都督以下一百九十九人,俱已齐班;离京谢恩士子二百一十八人,系今年春闱新科进士,现于午门外候旨;离京辞官者一人,乃原建极殿大学士张瑞图,因年迈体衰难以供职乞归,已蒙圣恩准奏,着即日起程。”
“陛下,敢问可要一见离京诸臣?亦或着彼等于殿外谢恩,即刻起程?”刘泽深恭敬询问道。
“福建路途遥远,行之不易。着张卿尽早登程,不必再行繁琐礼仪,以免耽误行程。望张阁老归乡之后,能教化地方百姓,宣扬圣人教化,移风易俗。劝谕乡中百姓须重义轻利,舍小家为家国,按时按额缴纳赋税,以辎军饷,剿除倭寇,保家卫国。”
“好歹曾经是阁老,皇帝见都不见?”众人心中一沉,殿内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一辈子钻营,好不容易位极人臣,结果皇帝一句话就罢免了。众人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更何况张瑞图无罪啊!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政绩,但无功无过已是难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不就是为自己家乡说了几句话吗?谁当官不为家乡父老说话?无情无义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啊!皇帝有点霸道了,真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呗?殿下不少大臣手里捏着拟好的奏折,心中百味杂陈,陷入了犹豫,但更多的人茫然一扫而过,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新科进士,让他们都进来吧,朕有些话要说与他们听。”朱由检说道。
“陛下有令,宣殿外士子觐见!”
随着刘泽深率先出声,鸿胪寺序班的小官们当人肉喇叭复述两遍,声音传至大殿外。二百一十八名新科进士乌泱泱走了进来,他们挤在皇极殿门口,挡住了部分光线,使得大殿内的亮度都低了些许。
这些人还没有混成官场老油条,因为宣他们进殿并非常设流程,皇帝一般只会叫几个特别中意的人进来询问,甚至一个都不叫,让他们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事发突然,他们都没有经过培训和彩排,进来以后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活像是一群呆头鹅。朝臣多是朱紫高官,看到这群官场新人,不免有些感慨万分,不少人面露追忆之色。
鸿胪寺卿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喊道:“陛下宣谕,众皆跪听!”
众士子手忙脚乱地跪下,跪也是很有技巧的,显然他们也不是很会跪。朱由检倒是没生气,不会跪好啊。
崇祯元年考中进士及同进士出身的有三百五十三人,其中一百三十五人留在京师各衙门观政,当实习生,干得好就可以转正;剩下的二百一十八名,给发一本“新手官员上任指南”就被丢了出去。
官方给他们发的是《诸司职掌》和《大明会典》,不过私下里更流行的是袁黄所著的《当官功过格》。他们就靠着这些指导书籍跑到地方,跟那些坐地虎斗智斗勇。
出身好的,家里面会给安排几个经验丰富的师爷、强有力的家丁打手、娇俏可人的小侍女或者书童;穷人出身,比如海瑞这种,家里穷得过生日都吃不起猪肉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庶民子弟就算考上了进士,也不意味着就能够平步青云了,他们的磨难才刚刚开始呢。不公平,从小时候人家念私塾,他们却只能去免费的县学、卫学开始,最终伴随他们一生。
多少满腔热血的士人就这样被磨掉了心气,甚至黑化,比那些家境好的官员更贪暴,似乎是要将一路来遭受的苦难贪回本。
朱由检向来对于演讲这种东西是不屑一顾的。时代变了,礼崩乐坏下,人们已经不像诸子百家时代那么地淳朴了。不过哪怕知道说这些场面话没什么用,他也还是打算推心置腹地说一下。
万一有哪个“小可爱”真的听进去了呢?大明确实是有不少圣学入脑、真心想为民请命的“傻子”的。
朱由检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朕尝闻汉唐之时有言‘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深以为然。
往者我大明多擢清贵之士居要津,此辈或德行无亏,于经史之学亦有造诣。承平之时,于振扬国祚、整肃朝纲固有益处,然值此多事之秋,欲靖难安国,恐非其所长也。
自嘉靖至今,天灾频仍,愈演愈烈。此非朕之失政,亦非奸佞乱国,实乃天地自然之变也!
昔周末、汉末、唐末,史书皆载连岁奇寒:周孝王时‘冬大雨雹,牛马死,江汉俱冻’,《后汉书五行志》亦记‘冬大寒,雨雹杀牲畜’‘夏低温,禾稼不熟’。
今此天象,轮及我朝,岂人力可违耶?古之豫州多象,江淮多鼍,今皆绝迹,岂真因天子失德所致?不过天寒地冻,彼等南迁以避寒耳!
朕自临御以来,自以为励精图治,亲贤臣,远小人,处理政事少有失当之处。南平蛮乱,北驱逐鞑虏,捷报频传,论及武功亦不逊前贤。然为何天不祚善,反降灾异?由此观之,天道运行,实与帝王德行无涉。
《荀子天论》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夫天道不可干预,唯当力减人祸耳。
自古王朝兴替,始盛终衰,中兴难觅,皆因积弊深固,转圜不易。今我大明,亡国之兆已显。若朕为亡国之君,尔等为亡国之臣,史册书之,必难称美;更兼异族若入关,剃发易服、焚史灭籍,恐青史留名而不可得,此诚亡天下之危也!
朕今授尔等为县令,返乡牧民,非为疏远,实按籍贯授职耳。按旧制,官员需避籍远任,阁臣多有谏阻。然治国之道,岂有定法?唯在权衡取舍耳!朕望尔等归乡,当为家乡父老做主,上承圣恩,下安黎庶,助乡里度过荒年,方不负平生所学。
尔等既为圣人门徒,当存希圣之志,勿以出身论高低!
新科进士,留京者、外放者,若考成优异,朕必不吝擢用;若有贪墨不法,定当锁拿严惩!尔等乃天子门生,朕望尔等为国家栋梁、股肱之臣,而非沦为刑部文书上待斩之囚!以上肺腑之言,望各铭记,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皇帝亲口说国家快要完蛋了的冲击力还是很强的。所有人刚开始都以为皇帝只是说些常规的勉力之言,皇帝自夸的时候,众人心中还觉得皇帝也太不要脸了,却没想到皇帝最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想想,思想受到了冲击,变得有些沉重。
“天人感应”是董仲舒那厮的言论,算不得儒家正统,众人需要就拿来用一下,倒也并没有完全当真。因皇帝的话有点超出常规,一时之间众人都反应不过来,一个个都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最惨的是这些新科进士,刚刚步入官场,结果皇帝跟他们说国家快要倒闭了?!那他们这些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十年寒窗苦读,刚刚入编就要面临下岗风险?!他们一个个神情都变得恍惚了。
朱由检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挥手令其退下。他的话确实不只是说给这群官场小萌新听的,也是在给朝廷百官做一个心理预设,让他们有点心理准备。现在可能很多人把他的话当成是扯淡,但过几天就会见到箴言应验了,到那时不知他们会怎么看皇帝。
以上流程都不属于正式朝会流程,刘泽深在皇帝的指示下继续大声吟唱道:“今当奏事之期,有本者出列,无本者卷帘退朝。诸司官员,毋得交头接耳,毋得咳嗽失仪,违者鸿胪寺记过,奏请处分!”
话音落下,宣告朝会正式开始!而今日朝会的主体,正是关于各地赈灾的,众人将奏本正件递交给鸿胪寺官员以后,捏着手中的副本,心有戚戚,这是怎么个事啊,皇帝的锦衣卫又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