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几步跨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伸手探向她吃烫不已的额头。
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他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她唇边。
“…陈…陈凡…”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撞进陈凡耳膜。
“…数据…记录…三号…三号培养皿…菌落…异常…”
她的眉头痛苦地紧锁着,仿佛在梦魇中挣扎。“…别…别碰…那孢子…危险…”
随后,呓语渐渐模糊,变成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哽咽。
“…冷…好冷…骨头缝里…有…有东西在爬…”
陈凡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狠狠揉搓!他猛地回头,对还愣着的灵萱嘶吼。
“青霉素G!快!拿青霉素G和注射器来!静脉注射!最大耐受剂量!”吼声在狭小的仓库里嗡嗡回荡。
灵萱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对着外面混乱的晒谷场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青霉素G!注射器!快!林医生要!快啊!”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医生提着药箱冲了进来,动作麻利地打开铝盒,取出闪着寒光的针管和澄澈的蓝色药液。
“病人什么情况?感染源是什么?”她语速飞快,手指已经熟练地弹掉针管里的气泡。
“高度疑似炭疽杆菌深度感染!伴有严重败血症症状!昏迷,高烧,谵妄!”
陈凡的声音斩钉截铁,随后他小心地托起林向晴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臂,捋起她沾满污渍的袖管,露出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
女医生眼神一凝,不再多问。针尖刺破皮肤,澄蓝色的药液缓缓推入静脉。
林向晴在昏迷中似乎感觉到刺痛,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痛苦的呻吟:“…疼…凡哥……疼……”
“别……别碰我……会传染你的……”
“我可以有事,但你不可以,你得活着……”
陈凡猛地怔了一下,紧紧握住她另一只冰凉的手,那只手曾经在显微镜下调焦精准,在手术台上稳如磐石,此刻却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上被药汁和汗水浸染的痕迹,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昏迷的迷雾。
“坚持住,向晴…药来了…省里的专家都来了…姜家沟有救了…你听见了吗?你救下的那些人…都在外面等着你好起来…给他们开药方呢…”
也许是青霉素G冰冷的药液流入了血管,也许是那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叩响了意识的门扉。
林向晴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她那只被陈凡紧握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搭在他的掌心。
一滴不易察觉的清泪,混着她额头的冷汗,悄无声息地滑过她微红的脸颊,洇入身下发霉的麻袋。
陈凡用粗糙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抹去那滴泪痕。
她脸色依旧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干裂得起了皮,像久旱的土地。
但老天爷还算是可怜这些善良的人,注射之后,林向晴缓过来了。
巡逻队的人忙活了一天,可算是帮忙给病人都注射了青霉素G,赵雨累的半死,回去休息了。
陈佳杰跟陈向阳被姜昆带去帮点小忙,陈四喜则是跑来陈凡这边。
见到大家都没事儿,他还不辞辛苦地先跑去告诉其他人。
陈凡抽空去煮了点米汤,现在林向晴不能吃东西,只能靠这个填填肚子。
但她似乎挺喜欢,小口啜着瓦罐里温热的米汤,米汤滑过干涩的喉管,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流,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精神。
此时,休息之后的灵萱正跪在不远处的破门板前,全神贯注地用一根削尖的细竹签,将紫黑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一个昏迷孩子手臂上狰狞的黑紫色疽疮上。
额角的汗珠混着药粉,在她布满疲惫的脸上划出泥泞的痕迹。
陈凡半蹲在林向晴身侧,后背毒蛛咬伤的绷带已经重新裹好,麻布下渗出淡淡的、混着药粉的血痕。
他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湿布,仔细地、一寸寸地擦拭着军刺刀柄上干涸凝结的泥垢和暗绿色的毒液残留。
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宝,眉宇间却压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如同背负着整个姜家沟的重量。
仓库里很静,只有灵萱偶尔压抑的喘息、药膏涂抹的细微声响,以及瓦罐里米汤温吞的咕嘟声。
林向晴的目光,从自己搁在腿上那只红肿破皮的手,缓缓移向陈凡握着军刺、指节分明的手。
那双手宽厚有力,此刻却沾染着污垢和毒液,带着搏杀后的痕迹。
她看着他专注擦拭的侧脸,昏黄的煤油灯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也照亮了他眉骨上一道新鲜的、被荆棘划出的血痕。
“这伤…”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料,带着病后特有的虚弱气息,却努力想让话语连贯些。
“…看着比后背那处…浅些?”
说着,她微微侧过头,想更清楚地看清他眉骨的伤口,动作牵扯了虚弱的身体,引起一阵细微的咳嗽。
陈凡擦拭刀柄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寒光凛冽的刀身上,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才又补充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向晴耳中:“板状根刮的,不碍事。”
言讫,顿了顿,似乎觉得这回答过于简短,又添了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
“总比那洞里…沾了毒液的东西强。”
这话听着平常,林向晴的心口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她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瓦罐边缘的粗粝,苍白的脸颊似乎因为米汤的热气,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浮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
她没接话,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又轻轻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
“那洞里…到底有多凶险…才能让你这身本事…都挂上彩回来?”
说着,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他眉骨和后背绷带的位置,那眼神里没有追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