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喃喃道:“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清醒了,他还骂了我一顿。”
“我完全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就听到你在自言自语骂人。”嬷嬷没好气道。
但她不敢托大,叫醒了其他人,轮番测试后弘历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次日,他们找了两个太医前来看诊,也是一样的结果。
过了几天,嬷嬷又在晚上听到如懿哭着骂人,这次她留了个心眼,悄悄从门缝里往里面瞧。
只见如懿孤身一人坐在床边,对着沉睡的弘历泣不成声,诉说着自己为他付出了多少,受了多少不易。
仿佛在听某个人回答,如懿停顿一会儿后,又开始辩解自己都是被人所害,不是故意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而床上的弘历正在睡觉,自然没有回答过如懿任何问题。
嬷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告诉其他人李庶人终于疯了。
自那以后,每当如懿和弘历独处时,总会听到弘历的嘴巴飘出冰冷尖刻的恶语。
有时候骂她侍候不周、笨手笨脚,有时候嘲讽她人老珠黄、容貌丑陋,有时候揭她伤疤,翻旧账讥笑她的人生。
如懿气得浑身发抖,有时候还趁着嬷嬷和太监们没发现,用护甲戳他的身体,隔着衣服拧他的卧疮。
弘历表情痛苦,嘴上依旧说不停,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一样诛如懿的心。
如懿一开始还能反驳回去,最后在连珠炮一样的恶毒话之下开始怕了,怕得不敢与弘历单独待在一个屋子里。
每一天,她飞快地做完该做的事后,便逃也似的跑出去。
即便如此,如懿还是不得安宁,最后连在院子里独处都不敢了,整天要嬷嬷陪着。
不这样的话,她就会听见弘历在房间里喊她的名字,唤她过去挨骂。
晚上,如懿用被子死死蒙住头才能睡着,但总是睡得很浅,不到一年就患上了头痛病。
如懿很羡慕其他嫔妃,她们的夫君已经“死了”,不必再侍奉左右,而她的夫君却活着,一眼到头的晚年再无欢愉可言。
这日,宫里新来的西洋画师在整理郎世宁的旧画稿时,在箱子底部发现了一幅旧画。
画纸由两张画稿拼接而成,画上是两个年轻人,女子竖着一条大辫子,眉毛弯得高高的,另一人有几分先帝年轻时的神韵。
西洋画师不敢擅作主张处置,便将画呈给了绍寰帝。
绍寰帝只瞥了一眼,便认出画上是弘历和刚封了娴妃的如懿,估计是如懿假死时宫人图方便没有销毁,而是退还给了郎世宁,而郎世宁随手塞到箱子里面忘记了吧。
“拿去冷宫,交给看管的嬷嬷。”绍寰帝说完,低头批阅奏折。
画师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之后,如懿在太阳下展开了一幅旧画卷,当看清画上人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先是怔怔地盯着上面的人,随即流下泪,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突然,如懿猛地蹲下身子,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似乎是听到屋子里传来弘历辱骂她的声音。
这一次,她愈发难以忍受脑中的声音,不停喃喃着:“别说了……求求您不要再说了……”
如懿痛哭流涕,不断重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说对不起了,可以了吧!别说了!”
嬷嬷和太监们早已习惯了她的疯魔,看了一眼便不作理会。
如懿不停道歉,等口干舌燥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确实该对某些人道歉。
伴随着头痛,如懿脑内闪过一张张人脸,前世今生的记忆一涌而上。
海兰身心都献给了自己,惢心因自己的漠不关心而断腿,田姥姥被克扣的几十两银子需要打一年络子才能赚回来。
苏绿筠向着她却落得凄凉下场;陈婉茵的请求被她轻飘飘无视;意欢的死被她当作攻讦异己、向皇上索取的筹码。
还有魏嬿婉,她一路走来桩桩件件,起落间似乎都有自己的影子。
她总以为是弘历塑造了魏嬿婉,可到头来才发觉,亲手将一株野草浇灌成毒花的,或许正是自己。
最后,如懿看着自己的护甲,眼前浮现出上一世阿箬跪在翊坤宫的情景。
阿箬从小跟随自己,也曾忠心护主,一心一意向着主子,而自己却……
“对不起。”如懿苦笑着道歉。
事到如今,又有何意义呢?想到这点,如懿心口发闷,尖锐的疼痛远比被弘历言语凌迟时来得更猛烈,更无法忍受。
为了缓解这股痛楚,如懿一根根地拔掉护甲,扔得远远的。
她拼命撕咬着指甲,等嬷嬷发现并阻止时,如懿已经把三块指甲都咬了下来。
当天晚上,负责洗衣的老太监起夜后,总觉得心悸不宁,便睡眼惺忪地走到院子里吹吹风。
他伸了个大懒腰,正准备回去睡觉,眼角余光却瞥见墙边站着一个男人身影,长得特别高。
老太监一个激灵,霎时清醒,吓得踉跄着退后一步:“谁?!你怎么在冷宫里?”
男子一动不动,也没回答他,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子。
老太监壮着胆子上前,透过月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就在此时,他终于看清了……那个高大身影正是理应躺在床上的先帝,而他脚下悬空,看起来便高了不少。
冷宫爆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几盏灯火亮起后,又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绍寰帝和刚回到宫中的慎皇贵太妃亲自去现场,明白了情况后均摇头叹息。
从墙头垂下一根粗壮的麻绳,绳子的一端吊着弘历,另一端吊着如懿。
也许,这对怨侣注定了要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之前持枪对射侥幸存活,而现在,他们通过同一条绳子,以各自的体重将对方送上黄泉路。
嬷嬷和太监们如蒙大赦,连忙叩谢圣恩。
绍寰帝转过身时,为首的嬷嬷立刻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皇上,奴婢愚钝,明知道李庶人疯了,还不把她绑起来,结果发生了这种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无妨,”绍寰帝看着宫人把他们两解下来,表情平淡,“把先帝挪到裕陵的棺材里面,与李庶人合葬。你们照料李庶人有功,赏。”
嬷嬷和太监们连忙谢恩。
阿箬感叹道:“生同衾,死同穴,她也算得偿所愿了。”
两人并肩走出冷宫,夜风凛冽,吹散了残余的睡意。她们一时也睡不回去,便吩咐宫人备下热茶,准备彻夜长谈。
快到养心殿时,一名太监急急忙忙追上来,禀告道:“皇上!先帝的尸身突然发光,然后舒……舒贵太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