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火车站南关巷子,路灯像被蒙了层油纸,昏黄的光下飞舞着细小的蚊虫。
废品收购站铁门半掩,飘出难闻的怪味。
苏阳蹲在路沿石上,烟头的红光在忽明忽暗。
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人影拎着沉甸甸的皮包走了过来。
“阿达西,来了嘛,好料子来了嘛!”
阿克里看到苏阳的身影后,难掩兴奋,重重地把包墩在条石旁。
“行嘛!”
阿克里拉开拉链,苏阳探头一看,十几块羊脂白落在眼里,又从兜里掏出十几张鉴定证书,大红章盖的格外鲜艳,但无一例外都是假的。
苏阳抿嘴一笑,有些无奈。
看来引进新设备的事情迫在眉睫了,不然乔木村鉴定所就要坏在这帮人手里了。
阿克里笑笑:“朋友,我这料子怎么样,都是从河床上挖的嘛。”
“不错,但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谈。”
“什么地方?”
“派出所嘛。”
阿克里脸色一振,就看到从附近的巷子里涌出七八个人,刚想撒腿跑,就被小胡警官一个飞扑给摁在地上。
而藏在废品站的几个人,看着动静,还以为黑吃黑。
“娘的!抄家伙!”
废品站铁门里,四五个赤着膀子、酒气熏天的汉子攥着酒瓶子冲出来。
“彭彭!”
玻璃碴子在碎在地上。
发财梦,连同那啤酒瓶,碎得噼里啪啦响。
还没等他们闹明白,手腕子就被冰冷的铁圈给铐了个结实。
得,连同还在地上扑腾的阿克里,正好一锅全烩了!
洛甫乡派出所那排低矮的红瓦房,审讯室的灯亮着。
没啥好顽抗的。
这些糙汉子,哪个不是家里有婆娘娃子眼巴巴等着?
说白了,就是想歪心思弄点“巧钱”。
老婆娃娃的名号一摊开,再加上小胡警官拍着破旧木头桌子那几下响,那点原本就不太瓷实的江湖义气,三两下就稀里哗啦全抖搂干净了。
苏阳裹着件霉味的军大衣,在值班室的木板床上囫囵躺了半宿,睡得腰背发僵。
门轴“吱呀”一声响,小胡警官端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他顶着两个熬得乌青的大眼泡子,声音就跟刀片亲过嘴一样:
“苏阳同志,事儿基本摸透了。这帮人后头有个专门造假石头、刻假章的作坊窝点,估摸在沙湾子镇那边。为了不惊那兔子,咱们没动,已经悄悄让沙湾子派出所那边连夜去掏了,没跑!”
他咧咧嘴,露出点疲倦的笑意,看了看手表。
“估摸这会儿该收网了。”
“太好了!真太感谢了!”苏阳撑着发麻的腿坐起来,使劲揉搓着发涩的眼睛,“所里要是没啥事,我得赶紧回村了。”
“走,一起走!熬这一宿,骨头都酥了。”
小胡警官脱下警服,穿着背心和苏阳一起出了派出所。
刚踏出派出所,天边已经泛起一层灰白。苏阳跑到街角,那儿有个公用电话亭。塞进几个硬币,拨通了大胡子的电话。
电话通了,那头传来大胡子粗嘎的嗓门。
苏阳赶紧把新设备采购的事儿问清楚,听说价格能接受,他松了口气,立刻说:
“那赶紧定下,当务之急得派人去学,我看王春生家那小子,还有于盛,就挺好!脑瓜子活泛,手脚也麻利!”
末了,苏阳提起今晚的事,语气沉了沉:“这事儿真拖不得了。人家拿这假石头配上咱们那证书,不少人上当受骗?现在这单靠印油戳子和防伪,太糙了!回头人家钱花了买块假石头,骂街能不指着咱们鉴定所?”
再说了,那一提包的羊脂白,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区别,而且又有鉴定证书,加上价格的诱惑,人家也很难不动心。
回到村里,天色刚刚放亮。
路过广场的时候,水泥匠就骑着车子陆续来到了工地上,喝两口凉好的茶,抽根烟就麻利的撒上了手脚架。
会场的加盖进度似乎又提升了一大截,现在墙体基本上已经完成,现在马上就要封顶上楼板了。
早晨,天色还不是很热。
干起来正得劲儿,拿起瓦刀就开始干了起来。
按照这个速度,下个月就可以正式使用了。
只是自己压箱底的料子不多了,苏阳盘算着库存,顶级的和田菠菜绿籽料虽还剩些,够撑几场碧玉专场,但也快见底了。得空还得进一趟昆仑大山里,踅摸几样真正压秤盘的稀罕货才行。
他心里装着事,正闷头往家走,冷不丁差点撞上一个人。
“阳子......”
身后冷不丁钻出个声音,带着潮乎乎的晨露气。
苏阳一回头,只见陈菊不知啥时候贴了过来。她穿了件碎花短袖衫,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领口两颗扣子没系严实,露出小半截颈子。这才几天不见,那前襟明显绷紧了几分,鼓囊囊的。
“阳子,”她捏着嗓子,眼神跟耗子似的往两边溜,“我问你....你上次来家....都看见了?”
苏阳心下了然,叹了口气:
“你说这事吧.....也不能全赖我。你们在自家炕头上好歹挂把锁啊!”
他压低了嗓子,声音里带着点无奈。
“按说,我还得规规矩矩喊你一声嫂子呢。你说这事儿整的,我这心里也不得劲儿,大明毕竟在北大窑上工,我这咋办都不合适。”
陈菊一副哭丧着脸,平时一副母老虎的样子,这会看起来这么娇羞了。
“阳子啊....”她扯了扯紧绷的衣襟,带着哭腔,“嫂子,嫂子也是没办法,你是不知道嫂子的苦!大明那小鸡仔儿身板子,顶啥用啊?嫂子这心里跟烧着把荒火似的...就.....就糊涂了那么一两回.....”
她说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凑,鼻息都喷到苏阳胳膊上了,眼窝里汪着的水汽直打转。
“你就给嫂子保住这事儿成不?嫂子以后都听你的,你叫干啥都行!”说着话,那那眼神黏糊糊的,直往苏阳肉里钻。
苏阳本来也没打算说,这事要是漏出去,甭说乔木村,十里八乡都得炸了锅,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自己心里更难受了,跟背着座大山似的。
“嫂子,”他往后挪了半步,躲开那热气,“大明是个实诚人,现在在我那儿踏实干活,工钱不少拿。你呢,安心把那小卖部支应好,手上有活计心里就不空了,甭老寻思裤腰带底下那点事儿!这档子事,以后可不能有下次了。”
陈菊一听,那吊着的眉毛“嗖”地舒展开了,嘴角跟抹了蜜似的弯起来:
“哎哟,谢谢阳子,嫂子记你大恩,往后你来小店,烟随便拿,算嫂子的!”
“打住!”苏阳赶紧摆手,“一码归一码,这便宜我可不敢占。万一再去,再撞上点不该看的,我这长八只眼也不够使的!”
“滚犊子!”陈菊恼羞似地在他胳膊上轻轻搡了一把,力道跟棉花似的,“我也不是那乱滚爬草的破鞋!要是大明有你一半结实能顶门立户.....”她瞟了苏阳紧绷的膀子一眼,下半句咕哝在嗓子眼,“那我也不至于偷其他人,便宜了外村人嘛。”
苏阳咧嘴一笑,故意逗她:“嫂子,你咋知道我这身子骨就顶用嘞?”
陈菊眼睛滴溜溜一转,染了风情的眼波像小勾子似的扫过来,伸手就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捏了一把:
“这硬邦邦的腱子肉,当柴火都旺实!好用不好用......哪天借嫂子试试成色呗?”她压着嗓子,热气喷过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亏不了你....”
“我的好嫂子,以前看着你凶神恶煞的,没想到还有风情的一面,但是你可饶了我吧!”苏阳头皮一麻,赶紧打着哈哈,一步跨上摩托车,踹着了火。
“呸!老娘以前那是窝火,现在火没了,哪还能凶起来嘛!”
“嗯,这话说的在理儿!”
陈菊望着他骑着摩托仓皇逃窜的背影,笑骂了两句,扭着那紧实的腰胯,一步三摇地朝自家超市走去。
苏阳回到家里,苏老娘也刚好做好了饭,盛上一碗米糊糊,夹上两疙瘩腌好的咸菜,吃的津津有味。
“阳子,古丽啥时候回来?”苏老娘问道。
“那边两个店呢,古丽一时半会也走不开,你要是想她了,我过两天再接过来住几天呗。”
“你们忙,你们忙,这边不打紧,就是那啥,你们现在也结婚了,准备啥时候要个孩子啊?你看人家小成媳妇,都快生了。”
“哎呀,不急,等过了年再说吧。”
苏阳敷衍着。
不结婚的时候催结婚,结了婚又催生娃。
老人还是不能让他们闲着。
吃过早饭后,苏阳又回到屋里睡了一个回笼觉。
直到中午的时候,哈孜克忽然跑了过来,扯着嗓子在门口喊。
“阳哥,阳哥,达坂城的人找你嘞?”
苏阳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太阳毒的很,苏阳从水井旁的凉水盆里,取了一个西瓜,一刀两半,再补一刀。
“哈孜,吃瓜。”
哈孜克擦擦手,啃着瓜吃起来。
“阳哥...上次跟咱们一起去野狼沟的那几个人,骑着摩托车来了。”
“走,去看看。”
刚站起来,就听到摩托车的声音。
阿不都他们五六个人,骑着三辆摩托车,车尾巴后面的化肥袋子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收获不少。
“阿不都,来的正好嘛,凉水泡的西瓜,尝尝嘛!”
几个人也不客气,一路上热的不行。
抱着西瓜就开始啃了起来。
“阿达西,听说你结婚了嘛?”阿不都吃完瓜,一抹嘴头,咧嘴笑笑。
“是嘛,这事都传到达坂城了?”
苏阳一脸的好奇,两百来公里,几天就传到了。
“可不是嘛,那场面那阵势,小汽车打头,可不多见嘛!”
苏老娘从屋里拿出瓜子糖块:“大家持嘛,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中午留这吃个饭。”
大家也不客气,每人抓了把瓜子磕了起来。
几个人将后座上的料子取下来,倒在地上。圆滚滚的十来个,大的跟脸盆子一样,小的很搪瓷缸似的。
“阳哥,这几天俺们兄弟几个也没闲着,挖了好些个料子,你看看嘛!”
苏阳从井台边端来一盆水,往石头上一浇,料子顿时鲜亮了许多,成色分明。
苏阳蹲下看了看,成色都不错。
都是一级货。
哈孜克从窗户上取下一杆秤,抹了抹上面的金星,准备称下重。
几块石头装进袋子里,秤钩子穿过,两个人给抬了起来。
称完以后,苏阳转身回屋拿钱。
“辛苦大家了,拢共是五十五公斤,这是三千三,你数数。”
阿不都接过厚厚一扎的钞票,嘴巴都咧成裤腰带了。
舔着手指头数了数,正好。
就算是分给大伙,一个人也能拿五百块钱。
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挣了一个月工薪阶层的工资,这就跟做梦一样。
不过这也是风险和收益并存的,野狼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这钱是用命拼的,这样想的话,这价就是应得的了。
中午的时候,苏老娘从后院的菜地里摘了一些辣椒,豆角,西红柿,黄瓜。用鸡蛋炒了一大盆,在院里吃了起来。
“对了阳哥,野狼沟那些地方我们都快挖完了,你啥时候再去一趟臭水河,给咱们看看地方?”
苏阳想了想,现在黄口料的证明还没有下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可以跟他们再去一趟野狼沟。
哈孜克一副眼神炙热的看过来。
这小子也想打野了。
“那,明天一早吧,跟上次一样,野狼沟集合。”
“好嘞阳哥!”
吃过饭,几个人便紧忙骑车回去了,兜里有点小钱,还等着回去潇洒呢,达坂城的姑娘好看,开放,上次他们见识过。
第二天早晨,哈孜克不出意外踩着露水到了,五点刚过,就在苏阳门口喊了。
背着一兜子水果梨,还有一包馕饼,两壶白开水。
这会天不黑,早晨温差大,空气还有些凉,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收拾好工具,背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沿着坑洼的县道奔往库兰河方向。
三个小时后。
摩托车停在库兰河的河谷附近,两个人步行往前走了一骨碌,来到上次捕鱼的河谷,上次绑的车胎系在树上,还漂着。
哈孜克箭步上前,拿起抄网,准备捞几条鱼,中午也能吃顿肉。
没多久,阿不都带着他五个人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想吃鱼?
那可是他们裤腰带挂着的本事!
几个人二话不说,卷起磨得发毛的粗布裤腿,“噗通噗通”就扎进水里。
水花还没落定,一个脑袋猛地钻出来,阿不都手里扣着一条白鲢子的鱼鳃盖,胳膊抡圆了“啪”一声,就把鱼给摔到岸上。
以前他们连捞带抓,也挣了不少钱,只是兜里存不住,不然也能混个媳妇,不至于当个二混子。
哈孜克不会水,只能用抄网,几个人一扑腾,鱼跑水底下去了。只能跟着瞎着急。
苏阳看着也比较眼热,现在温度升上来了,索性脱了衣服也扎了进去。这水温凉,清澈见底,最深不过腰部,游泳冲澡最合适不过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弄上来几条像样的鱼,撂在岸边石头上扑腾。浑身水淋淋地爬上岸,让带着暑气的风一吹,就晾干了。
来到红柳林。
阿不都他们依旧在外围下了一些夹子,收获了一只半大的兔子,还抽搐着,没死透。
“阳哥,到地方了,你看咱这地方,上回砸下的橛子现在挖完了,你看咱们要不要往里走走?”
苏阳这回过来,就是奔着特级黄口料来的,这附近的红柳林确实没什么好料。只能往里走走。
“是要往里,但是里面危险,咱们都悠着点,狼崽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吧,这会天正热,狼崽子都缩在窝里睡觉呢。”
阿不都他们这些天,都已经摸透了狼崽子的秉性,这几天温度又升了不少,除了早晚天气阴凉的时候出来,越是太阳毒的时候,越是安全。
狼跟狗一样,热的时候吐舌头喘气,压根挪不动窝。
怪不得这几天不见,他们几个人都晒黑了好几层,都是晌午头上干活晒的。
他们这回学聪明了,不仅给自己备了破草帽,还给苏阳和哈孜克也捎带了两顶斗笠,好歹能遮遮毒日头。
苏阳按照上次挖出特级黄口料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不起眼的山丘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