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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真话(1 / 1)

那是个雪夜。

她和往常一样,让人温了三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酒,可以消愁,也能入眠。

他不再来这个宅子后,她的夜一下子变得漫长起来,只有借着酒,麻痹自己。

刚开始只要半壶,她就能沉沉睡去,如今饮完三壶,才堪堪入梦,可惜,梦也变得支离破碎。

他踏雪而来,裹挟着一身的寒气。

她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慌乱的连酒盅都打翻了,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是回心转意了吗?

他脱下大麾,往丫鬟怀里一扔,然后像往常一样脱了鞋子,在她对面的炕上盘坐下来。

她哪里还能坐得住,起身就要去服侍他,被他叫住。

“别动,坐着,我歇一歇就走。”

她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在别处喝了酒,他沾了酒的嗓音,总比往日要再放荡几分。

再细看他的眼睛。

眼睛泛红,眼神迷离,六分醉。

他曾对她说过,五分不够,七分太满,六分醉,正好可以说一点真话。

他命丫鬟再拿来两只干净的酒盅,亲自动手倒满,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为她斟酒。

往日只要他踏进这座宅子,她绝不会让他动一根手指头。

阿满看着这盅酒,泪落得更凶了。

她有种感觉,这一趟并非回心转意,弄不好……

是告别。

他懒懒地喝完一盅,微醺的眼睛似醉非醉地看向她,然后轻轻一笑。

“当初我向长公主要你,除了可怜你的身世之外,图的就是你的身子。”

这一点,她清楚的知道。

两人第一次鱼水之欢前,他就直截了当地说了。

“你要的一间屋子,一口饱饭,不挨打,不挨骂,不陪酒……这些我也都统统满足了。”

许尽欢目光与她的对上,“所以阿满,我不欠你什么,对吧?”

是不欠。

他没骂过她一句,没打过她一根手指头,再生气,都是笑笑,然后扬长而去。

至于屋子和饱饭……

哪怕他不再来她这里,该有的银子,节礼,年礼,都会让罗管家送来。

所以,这些年她锦衣玉食。

阿满含泪默默点头。

他见她点头,笑得眼角飞起来,于是动手倒了第二盅酒,一饮而尽。

饮得快了,酒顺着他修长的颈脖滑下来,瞬间消失在衣领里。

这是他身为男人的无边春色。

她曾如痴如狂。

“这些年,我冷落你,再不踏进这宅子半步,原因你可知道?”

“知道。”

阿满一脸的羞愧:“我肖想了不该想的东西。”

他摇摇头:“不是你肖想了不该想的东西,而是你肖想了,我根本没有的东西。”

阿满听得迷糊。

“我这人,是个浪子,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娶妻生子,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我只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许尽欢忽就轻描淡写地笑了。

“我也没想过将来有人养老送终,死后有人上坟烧纸,我只想着哪一天活够了,往海里一跳,也算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阿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样的想法?

儿孙满堂,无疾而终,不是每个人都渴望的吗?

“从下个月开始,那五十两的银子,我不会再让人给你送来,这宅子你留着,地契老罗会给你送来。”

他要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这一下,阿满彻底慌了,眼泪唰的流下来,“爷,我错了,我错了,求爷……”

“阿满。”

他突然冷冷打断:“除了你的肖想外,其实还有一点,我无法忍受。”

阿满泣不成声:“是什么?”

“哭!”

他在说什么?

阿满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世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要柔,柔才能克刚,我偏偏很讨厌,女人一哭,我就觉得蠢,蠢透了。”

许尽欢身子坐起,反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满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摇头。

“因为我娘从来不哭。”

他眼神中的迷离一下子散去,透出冰一样的寒光。

“我娘说,女人和男人一样,都长了两条腿,走什么路,往哪儿走,都是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可哭的?”

她不相信,颤颤地问:“那你这些年为什么还……”

“因为从前你对我还算真,那些眼泪流得也算真,我还能看得,忍得。”

“现在也是真,没有掺一点假,没有。”她立刻为自己辩解。

许尽欢没有说话,似乎真的、假的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阿满啊,京城不是你的容身之处,我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等。”

他拿起酒盅,仰头饮尽了第三盅酒。

“如果你还听我的话,就尽早把宅子卖了,拿着钱财,远走高飞,去个没有人认识的小地方,找个老实人嫁了,生一男半女,过寻常生活。”

他不仅断了她的经济来源,还要她离开京城。

一刹那,阿满心里的委屈和倔强涌上来。

“爷,我不走,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休想赶我走。”

他把酒盅一扔,哈哈大笑起来。

他常常这般大笑,笑声爽朗的似能冲破云霄,听得人心头振奋,也想陪着他一起笑。

这回,阿满笑不出来。

她死死地盯着他看,突然发现,他只是笑了一层皮,根本不及眼底。

阿满一下子觉得心慌慌。

她似乎,好像,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

笑声,戛然而止。

许尽欢冷冷地看着她:“那是你的事,与我说不着了。”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听进去。他要走,我激动地把小几掀了,冲过去,死死抱着他,不肯放他走。

他把我往边上一掀,连鞋子都不穿,便转身离去。”

阿满声音一下子抖的不成样:“我也赤脚追出去,哭着喊他的名字,可他头也不回。”

那夜的雪啊,可真是大。

一个眨眼,他便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阿满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丫鬟、仆妇把她搀扶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浑身冰冷,当夜便发起高烧来。

整整烧了三天三夜,都把她烧糊涂了,嘴里反反复复叫着他的名字。

“许尽欢……”

“许尽欢……”

“许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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